海棠书屋

【血啜青眼】(完)译:sunson

海棠书屋 2025-09-15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中文名:血啜青眼日文名:血啜青眼作者:冻月译者:sunson原文地址:https://w.atwiki.jp/kimo-sisters/pages/944.html简介:这是以前投稿到某个地方的作品。这是从Nitroplus的作品《刃鸣散らす》借用设定的二次创作
中文名:血啜青眼

日文名:血啜青眼

作者:冻月

译者:sunson

原文地址:https://w.atwiki.jp/kimo-sisters/pages/944.html

简介:
这是以前投稿到某个地方的作品。
这是从Nitroplus的作品《刃鸣散らす》借用设定的二次创作小说。
不过几乎都是原创。

前篇
「……这真是糟透了。」

篠北警察局的刑警北泽皱着眉头,对充斥鼻腔的腐臭味如此低喃。

深夜的住宅区。

北泽所在的建筑物外停着两辆警车,红色警灯应该正照亮四周。

附近居民应该都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但应付那些人是这个地区巡警的工作。北泽要应付的是眼前这两人。

现场是道场,木造地板。不是最近流行的,以杂居大楼楼层为据点的道场。原本应该有木头气味的建筑物。

在这种地方,四处走动的鉴识人员的蓝色制服显得非常突兀。穿和服的北泽还是比较适合这里。

大小约是两、三间小学教室。如果要练剑,同时顶多只能容纳十人左右。如果只有素振(即空挥剑而不打击确定目标的练习动作。),可以容纳两倍的人数。

正面是神棚,原本供奉的刀现在拿走了。面向左方是通往母屋的门,右侧墙上挂着一排门生的名牌。

北泽靠到右侧墙边,拿起最靠近神棚的名牌。

师范,浅贺行正。

他是这间道场的主人,浅贺流剑术的宗主,也是死在道场正中央的男子。

受害者有两人,一起倒在道场正中央,鲜血渗入了木头地板。

其中一人是浅贺行正。年纪约六十岁左右,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身躯,锻炼得宛如熊一般强壮。

当然,跟全盛时期相比多少有些衰退,但还是远远超越一般年轻人。这就是他身为剑术高手的证明。

不过,光凭认识他,不见得能判断出身份。

浅贺行正的脸被纵向剖成两半。

从被剖成两半的头盖骨断面,血与脑浆粘稠地溢出。覆盖这个地方的难闻气味,有一半就是来自那里。

「……真是的,浅贺老爷子,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是要死在剑下吗?」

暴露出凄惨身躯的浅贺行正,右手握着一把太刀。从刀的外观来看,无疑是供奉在神棚里的刀。死后仍不放开刀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恶鬼。

损伤的部位不只脸部,左手手指从食指到小指,都在第二指节的地方被切断,前端掉落在地上。北泽心想,这下子有好一阵子不想吃香肠了。

北泽生前和浅贺行正很熟。

浅贺行正经常发生伤害事件(虽然都是正当防卫),加上北泽过去曾经在道场学过武术,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北泽认识的浅贺行正,是个豪放磊落的男子。无论在道场或在警署,他从未被逼到绝境,总是态度狂妄,目中无人。

如今却像这样脸部被割开,变成惨不忍睹的尸体——

「……对不起,北泽先生。」

「哦,榊。」

脸色难看的后辈刑警摇摇晃晃地回到北泽身边。他和北泽不同,穿着西装裤和衬衫,脸色依然苍白。

他是刚配属到这所警署的菜鸟刑警,和北泽有二十年以上的经验差距。

「振作一点,榊。你不是第一次看到杀人现场吧?」

「是,虽然看过……但这么惨烈的场面还是……」

「杀」指杀人事件,「辻」指刀剑类造成的伤害事件。

榊皱着眉头,视线不是看着老人,而是看着另一具尸体。

那是一位身穿和服的女性,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脸上没有伤痕,虽然身材瘦削,但称得上是美女。

如果能对腹部被切开,肠子——小肠或大肠——散落一地的女人抱持这种感想的话。

女子名叫浅贺春江,是浅贺行正的女儿。这一点已经获得证实。

她的腹部惨遭挖开,和和服一起被搅成一团,肠子像绳索一样缠绕在一起,断成好几截。以尸体为中心的半径三米范围内,血迹四散,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弥漫道场的腐臭味,主要原因是四散的内脏。加上惨不忍睹的尸体,会让人作呕也是无可厚非。

然而北泽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治安恶化的现今,斩人事件并不稀奇。

「我想想……首先砍死爷爷,然后对女人下手,玩弄到死吧。」

「这果然是辻做的吗?」

「嗯,肚子和头上的都是刀伤。尤其是老爷子,那道伤痕真是漂亮。」

「……我不是很懂,刀子可以像这样砍人头吗?」

「哦,你问到重点了。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很难吧。」

北泽拨弄着和服的袖子,榊注意到之后提醒学长注意。在案发现场抽烟当然是违规的。

老练刑警啧了一声,把玩着手上的名牌。

「日本刀要竖起刀刃才能砍人,不管力气再大,也砍不了卷起来的稻草。」

「哦……所以凶手是剑道家吗?」

「而且还是个高手。你想想看,又不是卷起来的稻草,浅贺老头也不可能默默让人砍吧。」

「那么,首先应该从这个方向找起,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厉害的剑道家。」

榊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北泽看着他微微叹气。

剑道家没有强弱之分,就算号称不败,说起来也只是在薄冰上累积胜利罢了。

因为剑术对决就是互相争夺出手时机。而那个时机是真是假,能否看穿,全凭运气与观察力。一旦看错——就会输。

浅贺行正的确是个实力坚强的剑术家。就北泽所知,他的技巧与眼光都是数一数二。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有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偶尔也会有看错时机的时候,或是相反地对手比他厉害的时候。

如果这是力量与速度的对决,或许实力强的一方会明显获胜。但剑术的胜利并非如此。

话虽如此,北泽不会对学弟长篇大论地讲解这些。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被外行人或稍微懂一点的人砍伤。浅贺行正这个男人——

只不过——

「……不管怎样,这间道场或许会结束。」

「咦?是这样吗?」

榊一脸错愕地反问,北泽啧了一声。这个青年应该有在空手道场上课。记得那是国内规模数一数二的道场。

既然如此,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想想看。这种小道场要聚集门生,只有一个理由。」

学习环境良好,道场主的性格良好,这些都无关紧要。门生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来,而是会去更大、拥有更多道场的大流派。

那里的流派很强————只有这一点是支撑他们的力量。

风评就是一切。

浅贺流剑术这个流派本身,就是那个老人创立的。正确来说,是从他以前修练的流派中,拔擢出一流高手。

据说浅贺行正就是那个在废都东京大闹一番的男人(至少他肯定活着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实际挑战过好几间道场,展现了他的武勇。

这些可能被称为蛮勇或愚行的行为,全都是为了提升门派的名声,招揽门生。至少在流派成为组织之前,需要这样的风评。

正因为如此,武术流派才会执着于风评。这并非面子问题,而是更切身的经济因素。

那么,要是风评被打破的话会怎么样呢?

例如,如果师范被其他剑术家砍死的话。

北泽将原本拿在手上把玩的师范名牌重新挂回墙上。在右边则是一整排门生的名牌。

「问题在于这些名牌里,有几张会留下来?这间道场是否能继续经营下去……」

「难道这就是犯人的目的吗?如果是这样,动机就非常充分了!先从同业下手吧。」

「……嗯,是这样没错。」

北泽突然想抽烟。在这里不行,先出去吧。现场就看到这里,已经够了。

对他来说,这间道场是青春的一部分。当时他们还年轻,只是榊这般的年纪。道场主人的独生女春江,是门生们憧憬的对象。虽然最后这份感情被其他男人抢走了。

当然,这个菜鸟的态度才是正确的。浅贺道场会变成怎样,和身为刑警的职责无关。应该要切割思考。

即使这代表了自己过去青春的结束。

北泽转身走向道场外。他向慌张跟上的后辈确认平时的步骤。

「第一个发现人是谁?」

「呃,浅贺彻。他是浅贺行正的孙子,也是浅贺春菜的儿子。」

西历2000年后,武道道场的盛况尤其显着,这与恐怖主义的流行是分不开的。

合众国主导的西方诸国介入中东局势,导致针对西方大都市的中东势力发动恐怖攻击。西方对此进行制裁攻击,中东则以更严重的恐怖攻击回应。

无止尽的连锁反应就此展开。

日本也成了攻击对象,名古屋、大阪、福冈等都市都遭受大规模的恐怖攻击。

加上亚洲系的外国人犯罪者急遽增加,社会情势一口气变得不安定。

这刺激了国民的危机管理意识,进而带动了教授护身术的武道道场的繁荣。

战后石马政权持续了三期,其政策原本就鼓励武道,刀剑类的管制也大幅放宽,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刀剑对于炸弹恐怖攻击毫无用处,但若要防范个人层级的犯罪者,刀剑还是有其意义。

另外,学习面临危机时的心理准备,习得护身术以获得安心感,这些方面也很重要。

于是,随着治安恶化,各种流派的武道道场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迎来自幕末以来的发展期。

——话虽如此。

以生意的角度来看,武道道场也是在互相抢夺客源。首先,志在习武的人数有限,再以剑术、枪术、空手道、柔道等类别来划分,然后各流派之间互相争夺这块大饼。

剑术道场(就像幕末时期那样)有许多人选择学习武术,所以这块饼很大,但流派也多,竞争非常激烈。

浅贺流剑术道场也不例外,一直以来都在和对手竞争。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河对面的一间一刀流大道场。

不,考虑到规模,对方根本算不上竞争对手。尽管如此,浅贺流还是从对方手中抢到了不少门生,这主要还是因为师傅的威名。

……但这是过去式了。

木牌在安静的道场里规律地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那是我将挂在墙上的门生名牌一个个拆下来的声音。

祖父和母亲死后一个月。

道场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染上血迹的臭味和木板上的痕迹都已擦拭干净。两人的遗体经过司法解剖,葬礼也已经结束,已经火化了。

道场恢复事件发生前的寂静。

然而,那并非以前的静谧,而是空虚的寂静。

「……呼。」

我叹了口气。

我将多余的名牌拆下,剩下的名牌数量用双手手指就能数完,而我手上的名牌数量却是其两倍。

拆下的名牌主人,全都在这一个月内离开道场,而留下的这些人也不知何时会离开。

门生减少,月费收入也会减少,收入减少的话,道场就无法经营下去,到时就只能道场关门了。

我必须思考今后的事。

道场中飘散着空虚的气氛,这或许是因为祖父之死,以及前途黯淡的缘故。

我将名牌放在地板上,拿起挂在墙上的木刀。

我站在道场正中央,向神棚一鞠躬,摆出上段的架势,开始素振。

「呼……呼……」

风切声支配了道场。

我只凭身体熟悉的术理,无心地素振。

————……

祖父与母亲的司法解剖结束,葬礼也结束,我已服丧。在不到四十九天的时间内,道场再度开张。

我继承了师傅的位子,因为我是祖父的孙子,但……

我已经将这件事传达给门生们。

然而即使如此,这一个月内门生几乎都离开了。

也就是说……我这个人不足以担任浅贺流剑术的师范。至少离去的那些人是这么判断的,所以才会离开。

有人对此感到愤慨,也有人表示支持我。

可是我无法责怪那些离去的人。既然他们追求的是道场的强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道场里也有年纪比我大、实力比我强的门生。既然如此,或许应该把师范的位子让给那些人。

然而——

————……

我停止挥剑,结束练习。

回过神来,我已经大幅超过预定的次数。大概挥了六百次吧。

在我休息的同时,旁边传来声音。她大概是在等我结束练习吧。

「彻哥哥。」

夜晚。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呢?我似乎连她从主屋走进道场都没发现。太大意了。

浅贺夜。小我两岁,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她有一头齐肩的乌黑秀发,细长的眼睛直盯着我。

以女性来说,她的个子算高,端正的五官与沉稳的气质,使她成为比一般女性更像大和抚子的存在。

她穿着深蓝色的和式围裙,但那站得直挺挺的美丽身影,丝毫没有受到破坏。

现在是上午,她身上带着些微的味噌香味。

「午餐吗?」

「是的。」

「知道了,我擦完身体就去。」

「请。」

妹妹靠近,将手中的毛巾轻轻挂在脖子上。

原以为她会就此离开,没想到她却握着毛巾两端,将额头贴在我的胸口上。

柔亮的黑发占据了我低头时的视野。妹妹的手臂从凌乱的道服缝隙间伸出来,冰凉的触感相当舒服。与刚才运动时的体温,以及洗东西时的体温差距很大。

我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抓住妹妹的肩膀,想让她离开,她却使劲地抵抗毛巾的拉扯。

「夜,我现在满身是汗,你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哥哥、彻哥哥,您不用在意。夜打从心底相信哥哥能出色地完成师范的职责。」

「……」

她似乎已经看穿我到底在烦恼什么。不对,只要看到堆在墙边的废弃名牌,以及像被附身般持续挥着空挥刀的速成师父,任谁都能明白吧。

比起其他门生,夜对离开的门生感到最愤慨,也发誓要支持我。

证据就是,原本应该在名古屋当大学生的妹妹,现在依然在老家做家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早就提交了休学申请。

她从以前就深爱着道场。尽管身为女性(夜听到这句话会生气),她还是从小就学习剑术,拥有不会输给一般对手的实力。她甚至拥有自己的刀。

虽然在高中时就不再在道场练习,不过她在名古屋时也没有停止空挥。毕竟这是很好的运动,而且首都又很危险——这是她的说法。

「茂野先生也会以代理师父的身份支持您。哥哥的话,门生很快就会回来了。所以请不要责备自己。」

茂野先生是祖父的头号徒弟,也是实力仅次于浅贺流的剑士。她最近为了在隔壁镇设立道场而东奔西走,但因为这次事件而回到这里。

茂野先生的年纪比我大了二十岁,对于父亲早逝的我来说,他就像父亲一样,葬礼时也受到他不少照顾。

无论是剑术、实务还是指导能力,他都比我优秀许多。既然如此,他就不该担任代理师父。

「……把师范的位子让给茂野先生,或许才是对道场最好的做法。」

这或许是我懦弱的精神所生出的,太过窝囊、近乎妄言的丧气话。

然而,这句低语却带来了戏剧性的变化。

我胸前的妹妹,不是用毛巾,而是用惊人的力气抓住我的领口。仿佛夜叉的万力般,不知从她纤细的身体中榨出了什么力量。

夜抬起头。端正的五官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能面的无表情。

然而,在近距离凝视我的双眼中,却燃烧着仿佛烙铁般的强烈感情。

我感到些许寒意。平常过于乖巧的妹妹,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实在罕见。

「彻哥哥……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啊,不……」

「哥哥要抛弃夜吗……?」

「没有这种事!」

我丢下木刀,抓住夜的双肩。铿啷一声,木刀掉在道场的地板上。

妹妹的肩膀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这就是火灾现场的怪力吗?她轻轻包覆住我僵硬的部位。

我低下头,下巴贴着喉咙,闭上眼睛。

「抱歉,我刚刚失言了。不管你怎么责备我都没关系,原谅我吧。」

「……不,没关系。是我太慌张了,对不起。」

「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绝对不会。」

力量从衣领和肩膀上消失。妹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上,仿佛在寻求依靠。

我轻轻睁开眼睛,看见一如往常,不,比平常更可爱的妹妹。我松了一口气。

妹妹双颊泛红,眼眸湿润,温热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脖子。我直觉地理解到她在要求什么。我最近才学会妹妹的这种信号。

「是的。夜我会爱慕哥哥。」

「啊啊,我也是……我爱你,夜。」

我紧紧抱住轻轻闭上眼睛的妹妹,吻上她小巧的嘴唇。

我八岁的时候,夜六岁的时候。

当时,我因为事故失去父亲,沉浸在悲伤之中。当时被浅贺家领养的人就是她。
那名少女似乎是在同一场车祸中丧生的父亲好友的女儿。我记得她以前的姓氏是上成。

从那时起,她的头发就又长又亮。之后也一直是她的特征。。

夜原本就只有母亲一个亲人,没有其他亲戚,因此她成了母亲的养女。

小孩子不懂这么复杂的事情。我只知道家里多了个妹妹,取代了父亲的位置。

祖父和父亲原本就处得不好。父亲入赘,没有学习浅贺流剑术,似乎就是两人不和的原因。

父亲心地善良,无法忍受伤害他人。祖父骂父亲懦弱,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我从父亲身上学到很多事。

因此,祖父为什么会收养父亲好友的女儿,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母亲因为父亲的死,陷入短暂的震惊状态。

总之,夜就这样成了我的妹妹。我们很快就打成一片。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是沉浸在悲伤中的同伴。为了弥补失去的事物,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当时我(代替父亲)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修行剑术。夜也说她想跟我一起练剑。

虽然不是没有小孩或女性门生,但当然没有两者皆是的门生。即使周围的人阻止,她也不听。没错,从那时起,妹妹就有种莫名顽固的地方。

她的行动似乎大大地讨了祖父欢心。夜把头发往后扎,以祖父为师,也把母亲当成亲生母亲般仰慕。经过一年左右,妹妹完全成了浅贺家的一员。

后来我问过夜为何开始练剑,她脸颊微微泛红地回答:

「现在我喜欢剑术,但一开始……是想和彻哥哥在一起。」

我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

…………

然而。

夜看我的眼神,绝对不只有妹妹的视线。

我拥抱夜的手臂,确实包含对家人的爱情以外的感情。

我们本来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就算变成那样也不奇怪。

可是我们两人都打从心底害怕关系改变,所以一直维持感情很好的兄妹关系。

这种关系的崩坏,起因于祖父的一句话。

…………

祖父原本就是只追求剑术强度的人。虽然这和本人的气质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流派。

新兴流派需要的是强大,以及不能输。只要是武术,无论什么流派都必须重视实战性,而浅贺流更是如此。

基本上,浅贺流是一脉承袭一刀流的正统流派,但祖父从实战经验中领悟的各种技巧,都成了流派的特色。其中也有不少秘技。

例如戳眼或投剑,都是以偷袭为主的技巧。虽然祖父告诫门生不能只依赖这些技巧,但流派本身实在称不上正统,精神层面也几乎不被重视。

为了流派,强大是最重要的。祖父并不执着于血缘。

「只要是有资质的男人,把师范的位置让给他也无妨。」

这很好。我非常清楚,指导者不强,武道道场就无法维持下去。

而我自己,也绝对无法脱离凡才的领域。

「做为夜的女婿也是浅贺家的一员,也就是必须要入赘。」

这、个、条件。

这个条件。

对道场、对流派来说,需要强大的指导者。

为此,他也可以选择用夜来人进浅贺家,让他们继承一门。

就是这么回事。

…………

祖父是浅贺家的绝对权力者。虽然他很溺爱母亲,但母亲不太有自己的意见,就算门生劝谏,祖父也不会改变想法。

如果流派不兴盛,道场就会倒闭。这样一来,我们全家都会流落街头。身为家长,准备所有合理的手段是理所当然的义务。更何况祖父是在废都东京一路厮杀过来的男人。

我和夜的关系崩坏了。

在那之前,我们彼此都怀抱着梦想,梦想着人生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虽然历经曲折,我们还是得到了幸福的家庭,继承家业,帮忙家业,过着和现在一样的日子。

然而梦想终究是梦想。祖父明确地指出的未来,让我们感到害怕。我们害怕现在会改变。

当时我们都是高中生。

我身为剑士还不够成熟,道场里也有好几个剑术比我强的大人。

所以,再这样下去,夜就会跟其他男人结婚,继承道场。几乎已经确定了。

妹妹不再经常来道场露面,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也大幅减少。不久之后她考进名古屋的大学,几乎不再见面。

我们无法成为一对感情融洽的兄妹。

……那么问题就在于,事情是否到此结束。

在榻榻米上,我跟妹妹两人单独吃着午餐。

由于门生也会使用,因此榻榻米房相当宽敞。以前只有祖父、母亲和我三人,宽敞的榻榻米房显得有些浪费。

现在更宽敞了。因为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与其说是无所适从,不如说感觉像是借住在这里。

坐在对面的夜也似乎在想同样的事,她露出困扰的微笑。

「果然,可能还是有点太大了」

「要到其他地方去取吗?」

「是啊。这样或许也不错……不过如果家族成员增加,这里也会被填满吧。」

「……说、说得也是。」

不用说也知道,所谓的家人增加是指我和夜的小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这算是某种催促吗?

我和夜不曾交换过身体的契约。如果要交换,也该是祖父认同我之后的事,而且我认为只要举行婚礼就够了。

我有性欲,当然也有对妹妹的爱欲。但正因为将这些冲动全投注在修练上,才有现在的我。我当然要忍耐。

虽然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还是喝了口饭后的茶。夜也已经恢复常态,平静地为我倒茶。

「哥哥,下午要做什么呢?」

「我打算一个人修练。」

「又来了……哥哥真的很喜欢剑术呢。」

「呃,是啦……」

我感到她的声音中带着责备,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动脑思考,究竟该怎么回答。

夜应该也喜欢剑术,现在也在挥剑(从她手上的剑茧就能知道),还从住处带了刀过来。

那么,问题自然在我身上。也就是说,她希望我不要只顾着剑术,多关心她一点……是这样吗?

「虽然我喜欢剑术,但最爱的是夜。」

「唉……哥哥真是的!哥哥真是的!」

妹妹啪啪啪地拍着我的背,我差点把含在嘴里的茶喷出来。果、果然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不过妹妹看起来心情很好,从厨房拿来了她珍藏的栗子羊羹,用菜刀切了起来。
数片栗子羊羹被盛到小盘子上,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黑色的光芒。

「请用。」

「啊啊。」

平稳的时间流逝着。

祖父过世,母亲过世,妹妹回来,我继承了道场。

一切都发生剧变,被追着处理这些事的每一天终于结束,开始融入日常之中。

没有永远持续的事物,那只不过是梦想。

关系总有一天会改变,短暂的安息与突然的变化不断重复。

即使如此,人为了短暂的安息,应该可以面对任何苦难。

午后平稳的时间,被通知访客的门铃声打破。

访客是北泽刑警。

虽然他是个穿着肮脏和服的不起眼中年男性,但在这一带是老手。

他同时也是祖父与母亲的杀人事件负责人,以及浅贺道场的门生。不过那都是在我出生前的事了。

腰带上现在也插着刀与十手。从他的身法来看,他的武艺似乎没有生锈。

虽然警察应该会携带手枪……虽然这里不是东京府,但这个地区也盛行爱刀嫌枪的风潮,所以应该不会随身携带吧。

「哦哦,栗子羊羹啊。真不好意思啊,小姑娘。」

「……请。」

北泽刑警坐上座垫后,栗子羊羹就从招待客人的点心里消失了。现在则是催促着晚上喝茶。

呃,就算你用那种眼神看我也没用啊。北泽刑警可是货真价实的客人,能不能请你笑咪咪地接待他呢?

葬礼时我也曾露面,但当时忙得没时间说话。

北泽刑警将腰间的刀放在地板上,盘腿坐在座垫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夜空。

「话说回来,你真是变了一个人啊,小姐。」

「谢谢。」

「我之前听浅贺的爷爷说过。记得是念名古屋的大学吧?」

「是的。」

「你是那个叫做『KYP』的家伙吗?怎么样,你交到男朋友了吗?」

「是的。」

「啊,是吗是吗……居然成功了?!」

「……」

北泽刑警吓得差点把茶杯掉在地上,妹妹则若无其事地回答。哎呀,我刚才没有插嘴,这样算是插嘴吗?

不过,现在正好是个好机会。我端正坐姿,对北泽刑警说:

「其实,我和夜从不久前开始交往了。」

「哦、哦哦,啊啊,是小子啊。别让老人家太吃惊啊。是吗,你们终于交往了啊。」

「是的。不过,您好像没有很吃惊呢。」

「那是当然的。你和夜小姐从很久以前就散发出情侣的氛围了,周围的人应该很着急吧。」

「啊……是这样吗?」

「彻哥哥太迟钝了。」

连妹妹都责备我。刚才的对话有什么问题吗?

「总之,恭喜你们。虽然现在是这种时候,但还是让我祝贺一下吧。」

「谢谢。」

「谢谢。」

「那么,老爷子,可以吗?」

「是。夜。」

「是。请慢慢说。」

我使了个眼色,夜行了一礼后离开房间。看来要谈血腥的话题,没必要让妹妹听到。

北泽刑警从袖子中拿出香烟,「可以吗?」我点头。过了一会儿,榻榻米上弥漫着烟雾,祖父用过的烟灰缸就放在榻榻米上。

北泽刑警抽着烟,缓缓地告诉我事件的进展。虽然有很多细节,但结果就是——
——还没抓到犯人。

「因为恨他的人很多,包括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动机不纯的人也很多。」

「的确,但那是祖父的人生。」

「虽然死人不能怎样,但你也替我们这些刑警想想。」

「身为亲人,我也觉得很抱歉。」

「听说凶手是剑道家,所以榊去附近的道场查探过了。」

就动机而言,这附近道场获利最大,现在浅贺流已经风中残烛了。

话虽如此,还是有可能是怨恨导致的。

但没有被抢走财物,所以不是偷窃。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悲惨到必须拿刀逼迫剑道道场呢?

北泽刑警从袖子拿出用旧的记事本,翻阅着。上头到处贴着便条纸。

「让我复习一下。当天晚上七点,少年从道场回来之后,发现两个人倒在道场里对吧?」

「是的。」

「少年下午三点出门上课,当时家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他们两人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祖父在雕刻佛像,母亲在自己房间。」

「然后你发现他们两人倒在地上,立刻打了110对吧?」

「是的。」

「嗯……」

北泽刑警用圆珠笔搔着头,头发因此飘散开来。

……我知道你很忙,但还是建议你去洗个澡比较好。

「真是伤脑筋,完全掌握不到犯人的踪迹。带刀出门并不稀奇,或许只是刚好没被看见而已。」

「可是?」

「去程姑且不论,回程呢?犯人身上有被回溅的血迹,实在无法走在大马路上。」

「那么犯人是附近的居民?」

「不,也不是。如果是附近的居民,回溅的血迹应该会掉在地面上,但道场周围却没有血迹。鉴识人员真是辛苦了。」

「那么,是事先准备了替换的衣服。」

「我想也是,毕竟是个准备周到的家伙。说不定已经洗过澡了。」

「原来如此。」

道场后方有供门生使用的淋浴间。只要使用那个,或许就能洗掉痕迹。不管怎样,换衣服都是必要的。

「话说回来,现在是我被怀疑的状况吗?」

「哦,你懂了?不,这样想的话,事情就变得很合理了。毕竟你有充分的实力,而且第一发现人是犯人的例子也很多吧?」

北泽警官「咕哈哈」地发出低级的笑声。当然这是玩笑话。最近随着警察功能饱和,举报率似乎也大幅下降,他应该还有其他几起案件要处理,或许已经累了。

我决定稍微陪他放松一下。

「可是动机呢?我必须杀害祖父和母亲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嘛,想要夺取道场……」

「门生只剩下三分之一,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吗?」

「……应该不是。对了,和小姑娘有关怎么样?」

「是。」

「少年爱上了小姐,可是这段恋情没有结果。爷爷想把夜嫁出去,让她继承道场。嫉妒到发狂的少年在外出修行时磨练自己的剑术,把偶然遇见的母亲砍成重伤……」

「虽然有很多地方可以吐槽,不过你是不是看太多警匪片了?」

「呜哈哈哈哈。不,是下面的小鬼常看的侦探动画。如何?」

「嗯,一开始的部分是没错啦。」

…………

我烦恼了一年,终于下定决心。

我——我要娶夜。

不需要其他有才能的男人。

我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没有人能有怨言,堂堂正正地继承一门。

因为,我爱着夜。

我对剑术有爱,对浅贺流有爱。

但是,我最深爱着妹妹。

她艳丽的头发、端正的五官、小巧的嘴唇、娇小的身躯、气味。

全心全意练习素振的身影、跟在后面的小不点身影、因为玩笑话而脸红的纯真身影、对细节的关心、端庄的举止。

过去、现在、未来,我永远爱着浅贺夜。

我和夜是义理兄妹,没有血缘这道障碍。

要说有什么障碍的话,那就是我太弱了。

既然如此,我就要变强。为了夜晚,我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

我做好觉悟,将一切投注于剑术。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升学,而是成为道场的代理师父,领着微薄的薪水。但实际上,我每天都向比我更有本事的门生请教。

道场休息的日子,我就会去其他剑术道场练习。由于祖父的行径,一开始大家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我还是低头请求指导。

晚上只要身体状况允许,我就会和祖父一对一练习。和祖父练习,连资深的门生也会感到厌恶。祖父是毫不留情的人。实际上,呕吐和轻微的伤势是家常便饭。即使如此,我还是尽可能地要求练习。

实战经验也有了。虽然跟认真互砍比起来,那就像吃饭一样简单,不过还是跟隔壁镇上的混混大打出手过几次,也有差点被警察带走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每天的练习每一击都蕴含着重量。

我有了练习的目的。我有了非达成不可的目的。有了目的的人,就会变得坚强。
三年。

经过三年,我几乎能打赢道场里所有的人。看穿对手的时机、招式的锐利度、判断力,每一项都比以前强上好几倍。

虽然还是敌不过祖父(打赢的概率大约五次里有一次),但我在道场里已经成了值得尊敬的存在。

剩下的目标,就只有最资深、在隔壁镇上建造道场的茂野先生而已。

某天,夜从名古屋回来了。那是冬季里的某一天。

…………

下午,我跟北泽刑警在榻榻米上继续着无意义的闲聊。

「我跟夜可以结婚。如果她有本事砍了祖父,我就会主张她有继承一门的资格。我外出修练也是为了这个。」

「哦哦,这么说也对。这下子我被你摆了一道。」

「而且,我记得我有不在场证明吧?」

「对。犯案时间点,你刚好外出修练。对方道场的人也提供了很多证词。」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已经确定犯案时间了吗?」

「嗯,隔壁的隔壁那家,有个听到道场惨叫声的家人。他说那惨叫声简直不像人世间会有的。」

那么除非我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否则不可能是犯人。

动机、手段、不在场证明,这三要素中,我只满足了手段。但就算有手段,我也不确定能否在和祖父的正面对决中取胜。

北泽警官捻熄香烟,嘿咻一声站了起来,看来他差不多要回去了。

「哎呀,幸好你比我想象中冷静,我甚至想让咱们家的榊向你学习呢。」

「不,我刚才可是慌张得不得了。我担心自己这种年轻人能否代替祖父担任师范。」

「是吗?我看不出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当然会慌张,但我还有夜。」

没错。

我有必须保护的人,我有深爱的人。这并非重担,而是幸福。

北泽警官耸耸肩,仿佛在说「多谢招待」。

回去时,他忽然问起一件事。

「对了,夜小姐不念大学,要来你们这里帮忙吗?」

「不知道耶。她本人似乎有这个打算,不过我希望她能再当两年学生。」

「真可靠啊。不过如果要帮忙……我记得小姑娘也学过剑术吧?实力如何?」

「这个嘛,我离开道场已经四年左右了,大概跟现在的北泽先生差不多吧。」

「喂喂,别看我这样,我可不会输给年轻人哦。不过,肚子倒是挺出来的。」

「如果你有时间跟意愿,要不要来我们道场?」

「呜哈哈,你真会做生意。不过,我现在忙到没那种时间。那么,再见。」

「好的。请多指教。」

中篇

作者的话:
这是以刃鸣散乱的二次创作为题材。
就算不知道原梗也能毫无问题地阅读。
我最喜欢硝化作品中的鼻涕。

晚餐后,我独自在道场中央摆出架势。

练习用的道服、袴裤、赤脚。手拿木刀。架势是上段。正面是神棚。

不过,与我面对面的不是神棚,而是假设在前方四米左右的敌手。

架势同样是上段,体格比我略大。同流派。实战经验是我的十倍以上。体力是我占上风。

脚趾慢慢缩短距离。隐藏呼吸。探查对方的呼吸。

对方的攻击范围比我大,如果继续前进,就会进入对方攻击到,我攻击不到的距离。我的目标就是这个距离。

我花了十分钟才前进十公分,然后缩短距离。这段期间,我必须维持能够即时应对对方动作的姿势,警戒对方的下一步。

一足一刀。进入对方的攻击范围。

对方随着一声吆喝,从上段挥下刀。轨迹是从我的左肩进入,从右腹穿出的袈裟斩。

我也随着一声吆喝,踏出一步,以镜射轨迹挥下刀。不过,我的目标是对方挥下的刀。

双方在空中激烈碰撞。我以比对方预料中更快的时间,赢得这场冲突。

结果,对方的刀划过我的左臂,我的刀从对方的左锁骨进入,砍断肋骨,砍进胸口一半。——

————浅贺流,鸟落(鸟落)。

这是汲取一刀流流派的技法,砍落。这是在防御对方攻击的同时攻击,理想上能取得后发先至的招式。

虽然刚才的预想顺利进行,但问题当然很多。

首先,是难度。刀对刀,而且双方都从空中落下,所以极为困难。敌手的运剑比想象中快或慢的话,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坏的结果是单方面被砍而结束。力量不如对方也是一样。

再来是判读时机。目前的假设是能够捕捉到时机,但万一敌人看穿自己的意图,发动佯攻(假动作)让己方暴露出破绽,就会徒劳无功。当然会立刻被砍中吧。
而现在的敌手,实战经验比自己多出十倍以上。很难想象他没有看穿自己的意图。

看来是选错招式了。

如果这是实战,被砍的人是我吧。

我闭上眼睛,重新摆好架势。

假设。

我能够战胜祖父吗?

然而,这个愿望永远无法实现。

祖父已经死了。

浅贺流已经无法恢复过去的盛况了。那是祖父的威名带来的结果。

那个勇名已经不是浅贺流的,而是某个砍死祖父的人的。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就像祖父过去前往废都东京,运用自己培养的术理,扬名天下——怎么可能!在想着夜的情况下,不可能办到那种事。

既然如此,就去把杀害祖父的凶手逼到绝境,打倒对方吧。前提是,自己必须比警察更早找到凶手。

然而,这个愿望永远无法实现。

无法实现。

就这样,不知道被砍死多少次。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假想敌对练习比单纯的素振更消耗体力,更何况对手还是祖父。

要说无益的话,确实是如此。就算假设了不可能存在的状况,现实中也不会有机会碰上。假设生者会如何反应还比较有用。

例如,杀害祖父的凶手。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对象。

祖父到底是被什么方法砍死的?这一点无从得知,不过法医验尸的结果倒是从北泽刑警那里听说了。

致命伤是头部被砍断。

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从下方刺入的攻击,而是从上方刺入的攻击。那么,太刀的刀法就是从上段的唐竹割吧。

然而,祖父身上还有另一道伤痕。虽然不是致命伤,但也不算轻伤。据说他的左手手指,从食指到小指全都被切断了。

是左手的手指。

这很奇怪。如果祖父是被小手刀击中,那还能理解。但如果是被唐竹割击中,那就说不通了。新阴流自不用说,以小手刀为主流的流派多不胜数。

然而,祖父是被刻意砍断手指的招式所伤。不对,也不是没有这种招式。浅贺流也有在锷迫中砍断对手手指的术理。

可是祖父的右手还稳稳地握着刀,他当时还有能力战斗。虽然手指被砍断,但不至于无法立刻行动。

那么……祖父的手指不是被招式砍断的吗?

例如,祖父举起左手,打算用手臂抵挡唐竹割,结果连同手指一起被砍断了?

我好像找到线索了。不过,又浮现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祖父要这么做?

防御刀剑的一击本来就不是易事。如果只是单纯的挥棒表演也就罢了,但防御加了体重的运剑时,自己也必须稳稳地固定身体才行。

如果只是把刀放在刀路之上,就会被对方的气势弹飞,连同防御一起被击溃。更何况这次是把人体中最坚固的头盖骨一刀两断的一击,伸出手指根本无济于事。
这并非合理的行动。再说,为什么祖父没有用右手的刀防御呢?

应该思考的是他为什么没有防御。难道是被某种方法封住刀,但左手却自由行动吗?难道他陷入这种状态了吗?

例如,刀被击落。

这是很有可能的想象。以十手术为首(我不会像怀疑北泽刑警那样短虑),古今武器击落的技法很多。

至少在浅贺流中,刀是放松手臂的力量挥舞的,因此被意外的强击击落的可能性很高。

试着推测吧。

祖父被敌手(某种)术理击落刀,跪下后用右手捡起刀,几乎同时,敌手使出浑身解数的唐竹割。祖父虽然立刻伸出左手,但手指却被砍断——

等等。

祖父呈大字形倒地。如果跪着的上半身被砍,不是膝盖弯曲就是膝盖立起的状态才奇怪。

而且在敌人面前捡武器是愚蠢的举动。先拉开距离,再找其他武器才是正确的做法吧(如果敌人允许的话)。道场的墙上挂着几把木刀,那已经足以对人类造成杀伤力了。

既然如此,祖父到底是怎么被砍的?

以及……母亲。

验尸的结果,被拖出的肠子还有生命反应。也就是说,母亲在还活着的状态下被拖出肠子。四周血花飞溅,仿佛下了一场雨。

她到底为什么非得承受这种痛苦和屈辱不可?

咬牙切齿。臼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母亲是个重感情的人。在幼时的记忆中,她总是呼唤着父亲的名字。母亲的人生大概是在那段时期最灿烂吧。

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就变得像具空壳。她变成一个只会唯唯诺诺地做家事,听祖父的话做事的蜻蜓。

即使如此,她也绝对不是该以那种方式死去的人。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

斩吗?找出下手的人,斩了吗?

……怎么可能办得到。

「彻大哥,晚上也可以吗?」

正当我沉浸在思绪中时——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睁开眼睛,身穿袴装的妹妹正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

祖父与母亲都还活着,我为了继承流派,将一切投注在剑术上,几乎能赢过道场里所有人的那个时候。

某个冬天,妹妹从名古屋回来了。

她完全没有联络,所以我跟家人虽然惊讶,但还是开心地迎接她。

这几年来,她变得很成熟。

身高长高了,服装也变了。在家时她穿朴素的和服或水手服,现在却穿着时髦的洋装,还带着时髦的包包。她会化妆,也会戴发饰。

穿着这些的妹妹,简直像另一个人。她不是乡下道场的独生女,而是独自住在首都的大学生。

不过她那招牌的艳丽长发还是跟以前一样长到背后,那勉强显示出她是我的妹妹。

「好久不见,哥哥。」

「啊,是啊。好久不见,夜。你简直变了一个人。」

「讨厌,哥哥真是的。」

「哈哈哈,这家伙真是个剑术笨蛋。不过彻说的也有道理,男人不能放着不管。」

「我说啊,爸爸……不过,夜可能真的有不错的对象吧。」

「真是的,连妈妈都这么说。」

……我非常坐立难安。

被问到夜有没有不错的对象时,如果我点头的话会怎么样呢?不对,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仔细想想,妹妹一个人住在日本的首都名古屋,就算有十、二十个我不知道的邂逅也不奇怪。就算夜真的有不错的对象也一样。

决定娶夜的是我个人的誓言,夜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她会想和祖父决定的对象见面也是当然的。

祖父本人对此表现出宽容的态度(讽刺的是)证明了我以下任师傅的身份崭露头角。」

说来丢脸,但我差点绝望了。

夜突然回来,难道不是为了介绍那样的存在吗?

如果能跨越的障碍就跨越吧。如果能战斗的对手就战斗吧。可是我怎么有办法推翻心爱的妹妹自己决定的事呢?

妹妹似乎离我远去。不,我只是第一次认知到现实的距离吧。

妹妹暂时住在老家。大学的春假也快到了。

我抱着迷惘与绝望进行练习与指导,受到老门生的担心,被祖父责骂。

运剑明显变钝。当时的我连面对小孩子都会疑神疑鬼,输掉比赛。在互相抢夺机会的剑术中,迷惘会直接连结到胜负。

这样根本无法展现我下任师傅的正当性。

我后悔了好几次。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妹妹,我会娶她为妻,并以师范为目标呢?

可是,那是现在才能说的事。当时我根本说不出口。如果是内在的誓言就算了,我不能把不知道能否实现的事强加在妹妹身上。

既然如此,我还是相信夜吗?

不,我只是不怀疑而已。

我明明知道一切都会改变,却毫无根据地乐观地认为只有彼此的心意不会改变。
就算我对夜会那样,也不代表妹妹夜也会那样啊!

无论如何,测试一切的时刻到了。

妹妹回来后过了几天。

太阳下山,晚餐后,我到中庭乘凉,发现有人先到了。

是夜。

她带着刀,服装是黄色的开襟毛衣配水蓝色裙子的洋装,但裙子上的皮带插着刀。仔细一看,皮带上似乎有专门插刀的扣环。

这么说来,妹妹回来时抱着一个大包包,里面应该装着她的爱刀。

她没有练剑,双手垂着,站在庭院正中央,仰望月亮。或者是在等某人。

长到背部的乌黑秀发,被月光照耀。

我踏着庭石,发出木屐声,向她搭话。

「你带刀真稀奇啊,夜。」

「彻哥哥。」

妹妹转过头。

哥哥,是吗……

回来后,她晚上一直这么叫我。之前她都叫我哥哥,很仰慕我。

我之所以觉得连这种地方都断绝了,是因为我的心胸狭窄吗?

她大概从我的表情看出我想说什么,微微低下头。

「大学的朋友说,我叫哥哥很奇怪……」

「朋友啊,你们关系很好吗?」

「是的。」

其中也有异性吗?一定有吧。迷恋妹妹的男人不只一两个。

如果夜带来的男人说『哥哥,把妹妹让给我』,我该怎么办?

揍他?砍他?怎么可能!夜赌上性命做出的决定,我怎么可以否定。

那我就切腹吧。啊啊,这不错,或许不错。可是夜会伤心。

对了,去东京吧。在刀光剑影的都市,或许有地方能放置我无意义的剑理。力有未逮也是一种乐趣。

「哥哥?哥哥?回来吧,哥哥。」

「哦,啊啊。怎么了,夜。」

「没什么。话才说到一半,你突然就发呆了,到底去哪里了?」

「幻想去东京一下……」

「东京府?」

「不,没什么。话说回来,我们聊到哪?」

「真是的……」

她鼓起脸颊闹别扭,我感觉我们稍微恢复了以前的关系。

虽然那一定像徒手抓沙一样,几乎毫无意义。

无论如何,妹妹又开始聊起刚才的话题。

「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吗?不……」

这三年来,我只顾着挥刀,不可能有那种对象。我只有和女性门生来往。

我本来想立刻摇头否定,但停了下来。

不,我心中一直有个喜欢的人。

我一直不敢说出口,不知不觉变成不能说出口的话。不过,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我至今为止费尽心力努力至今,是否全都没有意义,现在就能知道。

「嗯,有。」

「————这样啊。」

「夜,我——」

「哥哥。」

锵,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是夜用左手拇指切开刀的刀锷的声音。

接着,她左手反手握住刀柄,拔出刀刃。

「我受够了。」

「夜?」

「我受够了。哥哥不在的地方、不在的时间、不在的未来、不在的夜晚,全部都受够了。」

夜在做什么。

她穿着不熟悉的洋装,腰带上的扣环上插着刀,但依然是夜。

左手将刀拔出一半的夜,将刀柄递给我。

「哥哥,彻哥。如果觉得夜很可怜,请斩了她。夜不想把自己交给哥哥以外的男人,也不希望夜以外的女人待在哥哥身边。哥哥,如果觉得夜很可怜,请……」
她的眼神,就像沉入泥沼中的小鸟。

我领悟了。

啊,夜。我的妹妹啊。原来你在那里啊。

我在这四年中,有想要夜的心,有要成为师傅,拥有足以娶夜的力量的誓言,也有为此将一切奉献给剑术的道路。

但是,妹妹只有欲望。

没有实现欲望的誓言,也没有到达目标的道路。只能无意义地挣扎。

那是一种地狱。

和落入沼泽的鸟一样,和被蜘蛛网抓住的蝴蝶一样,只有无意义地活着的剩余人生。

更残酷的是,知道从那里脱身的方法。只要舍弃被抓住的部分就好。

沼泽就切断双脚,网子就切断手臂,人类就切断欲望。只要自己主动舍弃重要的事物,就能从地狱中解放。

但是,夜做不到,她憎恨着自己可能选择舍弃的软弱。

所以,希望在变成那样之前——斩了她。

「哥哥,请原谅愚昧的妹妹。拜托你,哥哥,斩了夜。」

「等等,夜。让我先说。」

我……我,要感谢。

妹妹一直身在地狱,身为哥哥的我,没有资格感谢她。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感谢。

啊啊,夜,夜啊,我的妹妹啊。

谢谢你。

你赋予我的人生意义,没有让我的誓言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你一直思念着我,我才能得到救赎。明明一切都会改变,你却拼命地拒绝改变。

就像我一样,你也是这样。

我感谢这个奇迹。

「夜啊——我爱你。我一定会让你幸福,成为我的妻子吧。」

「————咦?」

妹妹睁大了眼睛。

我踏出一步,进入一足一刀的距离。再踏出一步,进入近身距离。就这样,我用双手抱住夜的身体。

手上传来头发的柔顺触感,柔软的背部,顶在胸口的隆起,肩膀感受到的吐息,隐藏在化妆底下的怀念气味。

这些过去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我身边,如今却离我远去。心中满是怜爱,仿佛终于回到离开许久的家的温暖。

我回来了,夜。我回来了。

「我从很久以前就爱着你。和你在一起的未来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分开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件事。原谅我这个迟钝的哥哥。」

「哥……哥哥……哥哥……!」

「夜。啊啊,夜。抱歉让你这么痛苦。我应该一开始就要告诉你。没有你的未来,我一点都不想要。」

锵!鲤鱼口与哈巴库交锋的声音响起。夜放开刀,顺从重力收进刀鞘。

夜的手臂环住我的背,用力抱紧我,像是迷路的孩子紧抓着母亲不放。她拼命地喊着:

「哥、哥……彻哥……夜、夜……!」

「嗯。」

「夜……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妹妹的脸扭曲,大声地呜咽。孩子般的哭声在寒冷的中庭回荡。

自从她去了名古屋之后的两年……自从她和我疏远之后的四年……自从她成为我的妹妹之后的十四年……不断累积的东西,仿佛溃堤般地满溢而出。

我将这阵呜咽抱在怀里,细细品味。

这就是夜对我的爱。

又大、又深、又硬、又强。强烈到足以伤害自己,强烈到足以将自己刻在心爱的人身上。

或许那已经到达病态的领域了。不过,我也差不多。

浅贺夜是我的妹妹,也是我最爱的女人。原本应该分开的这两者在我心中难以分割地结合在一起。这不叫异常,那什么才叫异常?

妹妹在我怀里,哭了一阵子。

接着,她点了点头。

「是……彻哥哥,我很乐意……」

「晚上……我会成为兄长大人的妻子……」

结果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

在那之后祖父过世,母亲过世,妹妹再度回来,葬礼结束,我成为道场主人,然后

不知何时来到的夜,穿着袴装站在练习剑术的我面前,露出微笑。

「彻大哥,晚上也可以吗?」

「嗯,没关系。」

我点头后,妹妹把手上的毛巾递给我,然后拿起墙边的木刀,对着神龛行了刀礼。我靠向墙边,夜晚被驱散,道场正中央出现。

以脖子为中心擦拭后,毛巾立刻吸收了汗水。墙边放着水壶,似乎是夜带来的。

我打开盖子,将麦茶倒进盖子内侧喝下。冰凉的麦茶让热得发烫的身体降温不少。

另一方面,夜则是手拿木刀开始练习挥剑。她每次挥舞木刀,都会用力踏出脚步,稳稳踩踏道场的地板。

在浅贺流的流派中,挥刀时并不重视手臂的力量,反而要彻底放松。

运剑的来源是全身的体重之力。

脚和腰的移动会带动体重,将力量传到剑上,产生斩击。

比起臂力,体重移动力压倒性强大。因为这是身体的一部分与全身之间的比较。
如果能将自身体重完全加诸于1公斤的剑尖产生的离心力上,就算是女人和小孩也能砍断剑、切开肉、斩断骨头、切开内脏吧。

在浅贺流,如果能够放松手臂却还能斩击的话,就代表基础已经打好了。虽然也有将体重施加在各部位扭转的技法,但基本上还是先将力量转换成前进。

……

看来夜已经完成夜间基础训练了。虽然她已经四年没来道场,但看来她真的没有荒废素振练习。

我算准夜挥完一百次素振,亮丽的黑发上滴下汗水的时候,开口说道:

「夜。」

「是,哥哥。」

回过头来的妹妹身上微微冒汗,从道服露出的肌肤看起来非常艳丽。

夜原本就不是肉感型的女性,虽然身材紧实,但脂肪不多。

虽然她正值青春年华,是个十足的美女,但浅贺夜这个人与其说是性感,更像清纯型的美女。

我知道妹妹一直偷偷在意这件事,当然我也一直喜欢着这样的她,所以我认为她不需要烦恼。

不过现在的夜充满艳丽的性感,流着汗水的脖子散发出让人想咬一口的艳丽,而不是健康的美。

这是最近从名古屋回来之后的变化,和我心意相通似乎在妹妹心中引起很大的变化。

我闭上眼睛,挥去杂念。

「擦完汗后,要不要跟我比一场?」

「夜和哥哥比试?」

妹妹歪着头,我点点头。

身为门生的夜实力,虽然已经打好基础,也明白术理为何,但充其量只是中坚程度。

当然,剑术的强度是很难确定的。就算夜和我互相对打,我也有可能会输。不过如果要以胜率来计算的话,我可不打算让她赢十次以上。

如果对手是祖父,夜能获胜的概率大概只有五十分之一吧。

以实力来说,应该是由夜向我请教才对。然而提议的人却是我。而且这又不是竹刀练习,而是实战,相当危险,不是可以随便进行的。

她戴上护手。

也就是俗称的厚实手套。小野派一刀流使用这种手套,浅贺流也采用了。

要穿戴的防具就只有这些,再来就是木刀。没有面甲和护胸。

在浅贺流的训练中,基本上是以重量与真剑相同的木刀进行练习。

虽然也会穿防具练习挥舞竹刀,但只要姿势乱了,就会被严厉斥责。况且,要是习惯竹刀的重量,身体就会忘记如何砍断人体。

基本上是练习挥舞木刀,很少进行比试。只要用浅贺流的理法挥舞木刀,人类就会死。。

在道场比试,会背负生命危险。

话虽如此,基本上是点到为止。不过手甲很近,或许来不及停手,因此只戴手甲。。

隔着手甲握住木刀。右手握刀锷,左手握柄头(有刀锷的木刀)。。

虽然有点不方便,但彼此都一样。面对夜晚时,也一样戴着手甲握着木刀。

「准备好了吗?」

「是,哥哥。」

道场的气氛紧绷。彼此的间距约五米。一足一刀的间距约三米。

摆出架势。

我的架势是上段。以肩膀扛着木刀,右臂折叠,左臂收在胸前。剑尖指向天花板。

接近示现流称为蜻蜓的架势。除了移动体重,还加上重力的袈裟斩,拥有将敌人连同防御一起打碎的威力。

还有重视威力的最上段,两者都是祖父喜欢的架势。

相对地,夜的架势是下段。

双臂笔直下垂,剑尖贴近地面。仿佛直接垂下蓝眼的架势。上半身门户大开。

这是夜最喜欢的架势,也是术理。

「————」

「————」

同时,夜的身体动了。维持下段的姿势,脚步略显拖沓,转眼间便缩短了三米的距离。

————浅贺流,地滑(地斯贝利)。

又名地折青眼。古流剑术的技法。

太刀置于低处,迅速缩短距离,从下段施加压迫,限制对手思考的时间,引诱对手将注意力放在门户大开的头部。

然而,在对手的攻击抵达前,从下段弹起的刺击便会贯穿对手的咽喉或鸠尾。

让对手先发动攻击,在对手的攻击抵达前将其击倒,是典型的伺机而动之技。

这个术理的关键有二。

一、心理上优于对手。

二、对手不知道术理的详细内容。

夺走对手的思考能力,让对手轻举妄动是这个招数的关键。不该对处于优势的对手使用。

第二点也一样。只要知道招式原理,就能减少一半的动摇。虽然这是所有招式共通的条件。

此外,由于是伺机而动,当然也蕴含着两败俱伤的危险性。在贯穿对方鸠尾的同时,自己的头也可能被劈开……这种事也十分有可能发生。

虽然这个招式很有用,但不是会让人喜欢使用的招式。

我曾经问过夜她为什么是这个招式,而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就某种意义来说很有女人味。

『因为以夜的臂力,没办法一直维持上段或青眼。』

原来如此。

的确,就算不重视臂力,也还是有限度。至少要能维持架势。

但是,刀是1公斤的铁棒。

以女性的力量,要持续维持指向天顶的架势,或许的确很辛苦。虽然能摆出架势,但有时间限制。而时间限制会夺走思考能力。

说不定就是因为深切明白这种焦虑,夜的确喜欢这个招式。

但是。

果然,这个场合、这个状况,不适合使用这一招。招式是为了在某种状况下取胜的手册,若不选择适当的时机和状况,就没有意义。

距离越来越近。三、二、一————

「!」

被刀圈捕捉到的瞬间,我瞄准夜的手腕,从上段使出袈裟斩。。

————浅贺流,强(强)。

以女性来说,夜的身高很高,但与我的体格差距有半颗头的高度。这直接反映在距离上。

我无法攻击,但对方可以攻击。被她抓准这个瞬间,我根本毫无胜算。

夜微微后退,逃出刀圈。

木刀划过空中。

这绝非反射神经的回避。如果妹妹打算使出突刺,我应该会被砍中,而且她的威力足以让我无法抵挡。

夜利用距离取得先机,事先安排了这个动作。

随后,她后退的脚踢向道场的地板,身体因反作用力而向前射出。她的身体与木刀笔直延伸,伴随着裂帛之势刺出。

「锐!」

————浅贺流,奔马(奔马)。

前进、后退、前进的组合,是取得先机的距离术理。

目标是水月。

袈裟斩挥空后,身体毫无防备,根本无法抵挡,一旦被击中,肯定会昏厥——原本应该是这样。

我躲开了。

我以右脚为轴心,身体逆时针旋转半圈,躲开了突刺。木刀掠过我的腹部。

我的回避有一半是反射神经的功劳。虽然在预料之内,但我的后颈还是流了点冷汗。不过——

胜机在后。

双方距离很近,不用伸出手就能碰到对方,不是能挥出斩击的距离。再加上,我的木刀在夜的木刀下方。

既然如此,这个状况下的攻击就不是斩击。

我踢出左脚,压低重心,右肩像要耸肩一样撞向夜的肩膀。也就是身体冲撞。

「呀!」

虽然技术原始,但对体重较弱、姿势不稳的对手来说,这是极有效的攻击。

夜被我的气势压制,脚步踉跄,不只如此,还跌倒在地。她发出小声的悲鸣,双方距离拉开。

这时,我再度摆出上段姿势,将夜纳入最适当的刀圈内。

————浅贺流,牛追(Uchioi)。

胜负已分。

夜的败因很明显。她同时使用了两个不该使用的术理。

直接原因是她挥出的奔马突刺被我躲开。

当时我已经从攻击后的无防备状态重新站稳脚步。也就是说,夜在无法确定刺击是否能击中我的情况下,使出了这一招。

只要反射神经够好,知道对方的目标是正中线,要闪避并不困难。

然而,如果夜的刺击速度跟平常一样,我根本来不及重新站稳脚步,就会被刺穿了。

这就是她使用的奔马这个术理的构造性缺陷。

浅贺流的斩击刺击全部都是以移动体重的方式进行。然而奔马是前进、后退、前进,向量不断变化,动作难免会延迟。也就是说,这是要看对手使用的技术。

此外,地滑……地擦青眼也一样。由于是前进进行的技巧,后退之后要继续前进会变得非常困难。所以我才会使出除了后退以外无法闪避的袈裟斩。。

因此,夜的败因在于她同时使用了两个不该使用的术理。

当然,如果夜的刺击比我预料的还要锐利,或是用某种方法克服了这个术理的问题,结果就会不一样。

然而,那只是剑术上的胜利,无法保证。总之,这结果还算合理。

胜负已分。

但我没有放下武器。

「……哥哥?」

「…………」

我将木刀举到肩头,夜则一屁股跌坐在道场的地板上。

彼此间的距离是1?5米。只要我挥下木刀,妹妹的脑袋就会毫无抵抗地被劈开。因此,胜负已分。

然而,我没有放下武器。

正要起身的夜也感受到那股气氛,停下动作。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我散发出的气息是「敢动就砍」。

「……」

「……」

夜抬头凝视我的脸。

我也低头凝视夜的脸。

夜的表情起初是怀疑,但渐渐消失。她并非察觉我的意图,而是做好觉悟,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接受。

相对的,我的表情大概就像岩石一样僵硬吧。如果有什么东西能破坏这个场面,就算是恶魔我也会去依靠。

然而——

我果然————非得问浅贺夜不可。

「为什么……」

「为什么砍了祖父和母亲?」

道场陷入沉默。

夜微微睁大眼睛。

寂静令人感到疼痛。

那股寂静折磨着心。

那天,回到道场的我,发现祖父和母亲已经断气。

………………

………………

………………

「哥哥,你问为什么?」

「……你的……」

那天,妹妹应该在名古屋。她的确暂时回老家了,但那是一个月前的事。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

「你的头发……散落在道场的地板上。」

艳丽的黑发。长至背部的头发,是夜从小到大的特征。

然而,她的头发现在剪齐至肩膀。那是夜第二次回来时的变化。

而且,为什么夜沾满鲜血的头发散落在那里!

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出现在那里。我需要一个能接受的解释。

而那个解释只有一个。

「哥哥,你真敏锐。」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的头发。」

「啊啊,说得也是。」

于是夜

缓缓地微笑。

共犯的笑容。

「谢谢,彻哥哥。」

「…………」

我不回答。

我无法回答。

可是,妹妹的意图是明确的。

我是共犯。

假如我没有回收夜的头发,没有消除其他痕迹,警察马上就会知道夜在那里。

我无法忍受这件事。

我无法忍受失去夜。

即使夜砍了祖父和母亲,我还是爱着夜。

可是

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夜要砍他们?

然后,是怎么做的?

夜动了。

不是站起来,而是重新正座。木刀虽然有反应,但最后没有挥下。

她不是看穿了这一点,只是做好被我杀死的觉悟。她的动作如此。

她挺直背脊,脱下笼手,将木刀放在一旁,抬头凝视我的眼睛。

浅贺夜说:

「那天……夜也是在这里迎接爷爷和母亲。」

然后——

她开始述说那天发生的事。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我爱你。

锐利的眼神、坚硬的头发、抿起的嘴唇、高大的身躯、粗壮的手臂、厚实的胸膛、紧实的腹部、宽阔的背部、强健的双脚、粗壮的手指、强壮的脖子、早上起床时刺刺的胡渣。

低头的温柔、对剑术的热情、对道场的爱、对爷爷的尊敬、对母亲的体贴、对女性的害羞、对不敢吃的食物的幼稚、对不合理的愤怒、对失去之物的悲伤、对自己的无力的绝望、对夜晚的爱、对夜晚的恨。

全部。

全部都爱。

夜感谢世界。

后篇

作者的话:
这是Nitroplus的游戏《刃鸣散华》的二次创作小说。
只是借用了世界观,所以不知道原作也完全不影响阅读。
不过原作很有趣,有兴趣的人可以玩玩看。
妹妹的脑袋总是很奇怪,但就是这点好。

我不记得失去母亲前的事。遇见哥哥前的事,对夜来说并不重要。

夜是无父的小孩。和母亲两人过着朴素的生活。虽然生活不自由,但还算活着。和母亲同年纪的男性偶尔会来拜访。那个人或许就是父亲。

然后有一天,母亲死了。听说是意外。

夜应该哭过,但记忆模糊不清。夜也想不起来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夜不太记得见到哥哥大人之前的夜晚是怎么运作的。就算有人对夜说「你以前没有呼吸也能活」,夜也只会觉得那是别人的事。

夜对亲生母亲只有三个感谢。

谢谢她生下夜。

谢谢她养育夜。

谢谢她死掉。

只有这样。

如果要谈被浅贺家收养后的事,反而要花上万言也不够。哥哥对夜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烙印在夜身上。

不,正好相反。就像爷爷大人以木雕佛像为兴趣,哥哥的一字一句雕刻出夜现在的形状。所以夜是属于哥哥大人的。

夜的人生使命就是尽快接近哥哥大人理想中的形状。

夜尊敬爷爷大人,因为哥哥大人尊敬他。

夜敬慕母亲,因为哥哥大人敬慕她。

不需要其他理由。

若夜有怀抱任何事物,那就是感谢。感谢爷爷生下哥哥,感谢爷爷养育哥哥,感谢爷爷收养夜。

除此之外,夜的五体与心灵只要符合哥哥的理想即可,不需要其他理由。

为什么是哥哥?夜不感兴趣。

为什么夜是这样的人?夜不感兴趣。

现在哥哥与夜在一起,这世界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夜感谢让哥哥与夜相遇的这个世界的一切。

正因如此。

与哥哥分离时,夜真的很难过。

即使爷爷是为了让夜成为道场的基础而收养夜,夜也打从心底不在乎。只要哥哥与夜一起逃走就好。无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只要哥哥是属于夜的,夜就会幸福。

可是哥哥却烦恼了。夜也明白哥哥烦恼的理由。因为对哥哥而言,家人与道场都是绝对不能轻视的事物。

和夜不同,哥哥有许多重要的东西,无法将它们排出优先级。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很愚蠢,但夜爱着哥哥的这份愚直,所以无法说他什么。因为夜爱着这样的哥哥。

祖父的那番话让两人变得疏远,也是因为哥哥避开夜的关系。哥哥避开夜的话,夜也只能这么做。

然而,这段时间很难受,真的很难受。因为夜是呼吸着哥哥的爱而活。

被迫不呼吸而活时,夜才体会到那有多么痛苦。为什么世上的人能若无其事地忍受这种痛苦呢?

即使如此,直到哥哥来迎接夜为止,夜都必须忍耐。

啊啊,哥哥、哥哥、哥哥。

在那之前,哥哥和夜无比契合。夜追逐着哥哥的理想,哥哥爱着夜。夜深信在那螺旋的尽头,有着无上的幸福。

因为哥哥和夜是兄妹,同时也是夫妻。那正是世界祝福他们的证明,也是在螺旋前方的事物。

可是螺旋坏掉了。

夜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有了憎恨。对于所有阻碍哥哥和夜在一起的事物的憎恨。

夜对于一切的感谢直接变成了憎恨。爷爷、母亲、世界,都让夜恨得要命。现在哥哥和夜没有在一起,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夜憎恨的事物呢?

夜靠着憎恨活过了四年。她必须用那种东西代替哥哥的爱,才能继续呼吸。

呼吸着憎恨,夜的身体转眼间就变了。心扭曲,身体肮脏,和哥哥的理想相差甚远。不对,不对,夜已经连哥哥的理想都不懂了。在那段时间里,哥哥和夜已经分离了。

夜领悟到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夜第一次违背了哥哥,带着刀回到老家。许久不见的哥哥,对夜的模样非常惊讶。请原谅我,哥哥。夜已经污秽了。

我原本打算让哥哥大人斩杀我。因为夜的存在只会离哥哥的理想越来越远,我讨厌这样。我不想成为哥哥以外的东西。

既然如此,夜只能在哥哥的心中永远存在。既然幸福的螺旋已经崩坏,那就只能这样了。

请原谅可怜的夜。夜的忍耐力不够,已经无法再等下去,等待哥哥来迎接我的那一天。

然而,那样的夜、那样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夜——我爱你。我一定会让你幸福,成为我的妻子吧。」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彻哥哥。

那一瞬间,世界再度翻转过来。满溢的憎恨全部反转为感谢。最重要的是,哥哥大人的爱再度充满我的身体。

啊啊、啊啊,哥哥。这样的夜好吗?这样的夜,哥哥的理想还存在吗?

我明白了,哥哥。这次夜真的会成为哥哥的理想。

以这五体与心与感谢的一切,攀爬幸福的螺旋

「晚上……我会成为兄长大人的妻子……」

夜,我就是哥哥的妻子。

这是哥哥的理想,也是夜的理想。夜必须成为配得上哥哥妻子身份的人。

浅贺夜的人生目标就决定是这里了。夜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诞生的。

然而哥哥重要的东西不只有夜。

继承道场。

孝顺家人。

磨练剑术。

娶夜为妻。

对哥哥来说,这些全都是应该实现的目标。

我并不觉得懊恼。因为哥哥就是如此完美,而我就是爱着如此愚直的人。

夜的任务就是以哥哥的妻子身份,尽最大努力帮助哥哥。

回到名古屋一个月后,我再度在夜晚回到老家。这次是为了见祖父和母亲,所以瞒着哥哥。

我判断只要事先告诉那两人,自己将来会成为哥哥的妻子,哥哥继承道场时,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现在回想起来,会这么想都是因为上天保佑。

我整理好仪容,将兄长大人以前送我的和服重新修改,来到道场。熟悉的家看起来非常新鲜,让我有种出嫁的感觉。

我之所以带着刀,是因为我认为出嫁时应该带着嫁妆,发誓没有其他意图。

我在道场迎接爷爷和母亲,他们似乎非常惊讶,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那天也像这样坐在道场的地板上,深深低头。

「爷爷、母亲,谢谢你们养育夜到这么大。」

我发自内心感谢他们。

爷爷和母亲都是我打从心底感谢的人。现在,我甚至觉得被兄长大人带走也是必要的。

「夜会和彻兄长大人幸福。」

?

?

?

说到这里,我喘了口气。我闭上眼睛,缓缓吐气。

双方的构图没有改变。我拿着木刀,俯视直接跪坐在道场地板上的夜。

道场恢复霜降般的寂静。这里和主屋都没有其他人,浅贺家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的妹妹杀了爷爷和母亲。

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她说的这些都没有问题。

对我的爱、离别时的绝望、思念相通时的喜悦。虽然程度有差,但这些我都体验过。当时,我觉得未来豁然开朗,那并非错觉。

而夜想最先告诉祖父和母亲这些事,也不是怪事。他们之间已经等同于亲生父女。

但为什么,她会砍了他们?接下来才是正题。

夜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她停了一拍。

「哥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哥哥想知道的是,夜砍了他们的理由?还是说,想知道夜砍了爷爷的术理?」
「————!」

我瞬间语塞。

因为,这在某方面来说是猜中了。

我究竟想以家人身份知道他们死亡的原因?还是想以剑士身份知道夜击败祖父的术理?

祖父和夜之间有明显的实力差距。虽然剑术的胜负难以确定,但假如他们对打一百次,祖父应该会赢九十九次。

那么,夜究竟是透过什么样的术理,将那一次拉近的呢?

刚才的比试中,我毫无问题地取得了胜利。妹妹的剑技并没有急遽增加,擅长的下段攻击也没有改变。

那么,她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剑法呢?

如果说我没有兴趣,那肯定是骗人的。不,比起家人的死,我或许更在意这件事。

但是……这么做太不孝了。我不仅藏匿了砍死祖父和母亲的人,而且还是个不孝子……!

「唔……」

「啊,哥哥。对不起,我有点太坏心眼了。对哥哥来说,家人和剑同样重要吧?」

看到我咬牙切齿的表情,夜微微低头道歉。她不是在戏弄我,而是仿佛明白一切似的。

明明坐着的是妹妹,举着剑的是我,但我们的立场却完全相反。不,正因为有这种立场的差异,我们才能勉强对等。

仔细想想,我从没想过夜和我谁占优势。虽然夜偶尔会做出令人费解的举动,但她总是听我的话,只要彼此都能接受,那就是最好的形式。

妹妹抬起头,直视我的双眼。她有一头艳丽的秀发、细长的眼睛、以女性来说算高的个子、端正的五官、挺直的背脊、柔软的身躯。

她是我最爱的存在。

「我会说的,哥哥。然后——」

「我相信彻哥哥还是会爱着夜。」

?

?

?

浅贺行正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武人。

他年轻时学了剑术,前往东京府,单纯只是想挥剑。

结果他在东京住了十年,却因为妻子的要求回到故乡。就算恭维,东京也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回到故乡的行正凭藉实战培养的功夫与名声,开了一间一流的道场,生意相当兴隆。以一介剑士来说,这可说是理想的路程。

话虽如此,他的心却始终在东京。

行正这十年来在东京当保镖,他很清楚自己能活下来纯粹是运气好。他虽然是个老练的剑客,但随时都有可能遇到比自己更强的对手。

那座都市就像个蛊毒,尽管行正骂过它无数次,但离开后却又莫名怀念。。

然而,他现在有了家人,也有了道场,不能太乱来。顶多只能在道场破或是正当防卫时挥剑。

浅贺行正的行动原理很简单,就是强者胜。他并非因为自己很强而自恃,而是他本来就是这种生物,所以才会追求力量。

行正大致上都是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但心中仍有几件挂念的事。其中之一是对赌场的乡愁,另一个则是女儿。

妻子早逝,行正非常疼爱独生女春江。他虽是习武之人,不会把女儿捧在手心,但会让她去学武,几乎不会骂她。

结果,浅贺春江被养育成一个自我意识强烈的少女。或许是因为父亲是反面教材,也或许是因为她在幼年时期住在东京,她极端厌恶暴力,这对剑术道场的女儿来说是个大麻烦。

尽管如此,她仍是个美丽的花朵。行正原本轻松地认为,她迟早会从门生中挑选一个有本事又年纪相仿的男人继承道场。

然而,她不知从哪里带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回来,说要嫁给他。

如果对方是有本事的剑士倒还无所谓,但那个男人却是个符合女儿兴趣的纤细青年。他的名字叫做阳一。起初行正怒声斥责,春江却顽固地不听劝。

虽然还有其他几个问题,但最后春江的任性与行正对女儿的溺爱,让那个男人成了浅贺家的女婿。

对行正来说,阳一是个完全不中意的男人。首先,他不中意女儿对他一往情深,也不中意他不学剑术。更让他不中意的是,先不论人品,阳一作为丈夫实在不值得称赞。

女婿意外身亡时,他虽然没有大呼快哉,但内心深处确实松了口气。不过女儿的沮丧很快就冲淡了他的喜悦。

行正一直后悔,当时应该让女儿选择自己选的对象。这是他心中的一大遗憾。

话虽如此,两人的孙子浅贺彻是个很有前途的男孩。行正虽然因为女儿的失败而严厉对待他,但对对剑术表现出强烈兴趣的孙子内心却非常期待。

原因在于他觉得经营道场实在麻烦透顶。虽然这是他选择的谋生手段,但他的本质只是一介武人,不是教师。

他打算随便找个徒弟继承衣钵,自己则隐居起来再次前往东京。行正已经年过六十,但他可不想死在榻榻米上。

幸好孙子这几年来成长得很快,实力已经直逼行正。就在行正开始考虑是否该把道场让给孙子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被另一个孙女,以及女儿叫到道场。

「爷爷、母亲,谢谢你们将夜养育到这么大。」

「夜会和彻兄长幸福地生活。」

人生还真是不如意啊——浅贺行正叹道。二十年前的遗憾,如今竟又发芽。

身穿樱小纹和服的浅贺夜坐在行正正前方,双手撑地深深低头。

虽然是从别处领养的孩子,但行正对孙子彻也是一视同仁。和女儿不同,她对剑术也颇有兴趣,毕竟自己实力不强(他无意批评女儿)。

行正也曾反省过,考虑过收彻为内弟子,看看他的实力如何,但只要不影响道场存续,他也不至于神经质到那种程度。

在彻开始崭露头角时,行正重新考虑过,要让他自由决定婚事。没想到竟会演变成这样。

春江在旁脸色大变,大叫「不可以!」。夜也因为意外的发展而瞪大眼睛。两人的反应可说是理所当然。

「为什么,母亲?夜和彻兄长彼此相爱。」

「因为你们…………是兄妹!」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夜。」

她举起手打断两人的争执。自己发出的声音比想象中苍老许多,令行正感到惊讶。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们两人确实有点像是感情太好的兄妹。

然而,行正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已经发展到男女关系的阶段。一方面是他原本对那方面就没兴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接下来,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孙女,让她接受。光是思考就让心情沉重。年纪大了就是会这样。

如果一切都能靠刀剑来解决,那该有多轻松啊。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老是被迫做些不擅长的事。啊啊,好想去东京。

「听好了,夜。你们啊,可是血脉相连的。」

「————咦?」

「……」

浅贺夜的表情冻结,浅贺春江则露出有如吃到黄连的表情。

「你和阿彻的父亲是同一个人。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元凶是浅贺春江。

她原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拼上性命,再加上她又很强势。也就是说——她采取了掠夺式的爱情。

春江爱上阳一的时候,阳一已经有女朋友了。然而春江毫不退缩,用尽各种手段逼迫两人分手,最后终于得到了他。

行正并不想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总之只要和这件事有关,春江的态度就会变得异常。人情世故上,行正想装作没看见。

如果只是这样,行正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这不过就是强者的胜利。

他不爽的是,明明是春江单恋阳一,但阳一却不太回应她的感情。虽然阳一是个好父亲,却不是个好丈夫。即使结婚了好几年,他还是没有改变。

男人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但春江的器量也十分宽大,行正愤慨地认为她应该干脆地下定决心。到头来,他还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至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行正直到阳一意外身亡后才明白。

「那个男人没有和以前的女人断干净。他不但送钱给对方,甚至还生了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你,夜。」

「…………」

「与其说是外遇,更像情妇。出车祸的那天,他们似乎也约好要幽会。」

得知这个事实,再加上丈夫过世,春江变得失魂落魄,昔日的强悍已不复见。

结果,她打从心底爱着丈夫。只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收养夜,是春江的殷切希望。行正也觉得失去父母的孤儿,自己应该负起一点责任。

春江跪着向前几步,双手包覆着双眼圆睁的养女脸颊,眼中泛着泪光。

「啊啊,夜,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因为我太软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原谅妈妈。」

「……」

「可是,夜,你的确是阳一的女儿。真的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恨你。现在……我已经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了。」

没错,青年确实相貌堂堂。尤其是夜艳丽的黑发,正是继承自父亲。彻之所以立刻敞开心胸,或许是因为两人相像。

春江面对女儿的心情想必很复杂,但她的存在无疑缓和了春江的心。行正也已经将对女婿的印象与对孙女的态度切割开来。

最重要的是,浅贺夜是个好女孩。她敬爱母亲,敬爱祖父,足以抵销父母的因果。

然而事到如今,行正认为没必要公开两人的血缘关系。他认为就算不公开,两人也能成为一家人。

没想到这却引发了这样的事态。行正沉重地、哀悼般地对孙女说道:

「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

夜说他们互相爱慕。也就是说,彻也一样。他们不知道彼此是亲兄妹,却爱上了对方。

行正猜到孙子开始猛烈地修练剑术的理由。真是的,他真想敲敲自己的头。

无论如何,都得和去参加出稽古的彻好好谈谈。他想起孙子错愕的表情,心痛不已。

当然,行正不打算允许两人交往。即使户籍上没有问题,两人仍是亲兄妹的事实不会改变。根本的伦理观念不允许,也有血缘问题。

虽然彼此都会痛苦一阵子,也只能忍耐了。

话说回来,恋爱真是行正的弱点。唉,好想去东京。

夜忽然低下头,表情被头发遮住。

「啊啊……可怜的彻哥哥。」

「对不起,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无能为力。对不起。」

「不,不,母亲。您不必道歉。夜真的很感谢两位。」

说完,浅贺夜斩杀了义母。

就连行正的反应也慢了。

浅贺夜左手抓住腋下的太刀,立起膝盖,拉开刀鞘,右手握住刀柄,拔刀。行正顶多只能立起膝盖,半张着嘴。不到一秒,漂亮的居合斩。行正心想。

刀刃抵在春江腹部,春江转了一圈,横倒在地。没有惨叫,表情像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慢了一拍,行正的怒吼声响起。

「夜、夜!?你这家伙!」

「感谢您。您第一个就告诉了夜这件事,多亏了您,兄长才不用太过操心。」

孙女突如其来的凶行与爱女被砍伤的事实令行正陷入混乱,他立刻后退,拿起神棚上的供刀。

站起身的浅贺夜随意垂下的刀上沾着鲜血,血滴从剑尖滴落。

浅贺行正拔出刀,扔掉刀鞘,惊愕不已地以剑士的身份分析状况。

孙女右手握着出鞘的刀,站在道场中心附近,左手拿着刀鞘。她的和服下摆大胆地敞开,露出白皙的双腿,看起来不影响行动。

彼此距离七米。必须踏进十步左右才能进入一足一刀的距离。距离本身是自己占了上风。

她的脚边倒卧着仰躺的女儿,腹部被几乎呈一直线地砍伤,腹部连同腰带都砍断了。呼吸——还有。

缠在腹部的带子转眼间染上鲜血,伤口比想象中还浅,但必须尽快处理。

然而,有人妨碍自己。

「夜!你疯了吗!」

「爷爷、母亲,夜要成为兄长的妻子。」

接着她丢掉剑鞘。

她用双手握住刀,刺进后母的腹部。

「——啊、咿!?」
「――あっ、ぎっ!?」
滋噗、咕噜,刀尖从伤口进入,搅动着肠子。

春江的身体像鱼一样弹起,但插在她身上的刀不允许她改变姿势。

过于强烈的痛苦,甚至压过惨叫声。浅贺春江的表情扭曲到不像人类,嘴角冒泡。

另一方面,浅贺夜一边搅动继母的肠子,一边露出平静的表情。她的动作和处理砧板上的鱼时一模一样。

「我真的很感谢两位。能让夜晚落入憎恶的,只有兄长大人。不过,我明白除去丈夫的烦恼,是妻子的职责。」

「咿咿咿啊啊啊啊啊!!」

几十年来,所有思绪第一次被愤怒所填满。

浅贺行正已经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了。那是敌人,应该尽快斩杀。

他将剑举到上段,朝浅贺夜冲去。他的气势宛如鬼神,胆小的人光是这样就会吓到腿软了吧。

相对地,浅贺夜一动也不动。她将剑尖刺在养母的身体上,表情平静地等待怒涛。

两者之间的距离必然在转眼间缩短。四、三、两步,来到一步一刀的间距————

行正在距离对方几步之遥时,一口气跳跃起来。比直线前进的对手快了几秒,将敌人纳入攻击范围。

「坟!」

着地的同时,右脚到腰部的扭力,瞄准孙女的脖子横扫过去。

————浅贺流?飞猿(飞猿)。

这是在冲刺的最后几步跳跃,抢先攻击对手的术理。虽然容易在刺击时两败俱伤,但事到如今行正并不害怕。

如果是一般剑士,肯定会被这出其不意的攻击吓得手足无措,然后脑袋被砍掉吧——

「————」

一刀斩断的只有那头乌黑亮丽的黑发。

浅贺夜当场弯腰行礼,躲过这一击。只有慢了一步的后发被砍断。

浅贺行正的攻击再怎么不济,也是二段的剑术。不可能轻易躲开,只能说是预料到他的剑路————不,是预料到了。

夜摆出双手抱剑的姿势,踏出一步后,身体突然急速弹起!

然而……

(————应该吧!)

行正已经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因为,他双手持剑刺向仰躺在地的女儿,那正是地摺青眼的架势。

浅贺夜最擅长的术理——地摺青眼!

那个术理有两个重点。

第一,心理上比敌人占优势。

第二,敌人不知道术理的详细内容。

第一点——我承认。看到心爱的女儿被砍被玩弄,不可能保持平静。

但是,第二点不成立。浅贺行正很清楚这个招式。因为教孙女这个招式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敌人刺出一剑,目标是心窝或喉咙!

尽管情绪激动,浅贺行正仍是个优秀的剑士。他没有忘记最低限度的术理,不如说身体已经习惯那种感觉。

他顺着横扫的气势,以右脚为中心,身体逆时针旋转半圈。刺击的目标都是正中线,只要错开位置,剑就会砍到空气。

(刺击是舍身技。如果敌人躲开,就从敌人旁边穿过并回刀砍向身体!)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夜的剑刺出,行正的身体弹起,时间不到半秒。行正脑中窜过的是电流,而非思考。他已经决定好下一步动作。

因此,即使他感觉到脸部传来刺痛,也只能微微缩起脖子。

(——脸部?)

这是浅贺行正累积无数次实战经验后学会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感受杀气的方向。

他能感受到敌人瞄准的要害位置,产生刺痛般的痒感。在以互相欺骗为宗旨的剑术中,这种感觉极为便利,行正自己也数度因此得救。

然而,那是他将斩杀当成家常便饭的东京时代。这几十年来,他远离生死交锋,这种感觉也跟着变得迟钝。

如今,他之所以能苏醒——是因为他正置身于赌上性命的斩杀之中。不过,敌人瞄准的部位为何不是喉咙,而是脸部?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他只能微微缩起脖子。

他幻视到白刃从眼前划过。

「——咿、咿咿咿咿咿咕噜咕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

爱女临终前的惨叫,简直不像人世间之物。

某种东西被扯断的啪叽声。

行正扭转身体躲过刺击,接着有如抹布的东西打在他脸上,夺走了他的视力。

「!!!?」

————此时。

若要追究他的失误,就是不该中断计划,应该直接斩杀孙女。如此一来,浅贺夜在刺击之后就会毫无抵抗之力地被砍死。

然而。

心爱之人的悲鸣、视野突然被夺走,以及贯穿背部的恶寒,让行正情急之下用左手摸索打在他脸上的东西。

这也无可厚非。因为浅贺行正不知道她使用的术理。就算他采取这种行动,也不能怪他。

行正用手感觉到的是软绵绵的恶心触感。他过去闻过几次,类似腐臭的腥臭。

人的肠子(内脏)。

那种东西从哪里来——不,『出处』只有一个!

但是,谁也料想不到。

『瞄准脸部的刺击,会勾到人类的内脏,用来遮蔽视线』!

春江发出不像人世之物的惨叫,那是活生生被扯断肠子的痛苦。布被扯断的噗滋声,是被拉长到极限的小肠在途中被扯断的声音。

失血的速度比不上冲击的速度,她因冲击而丧命。被心爱的男人抛弃,半生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她,下场实在惨(虐)不忍睹。

「喂————!你这家伙————!」

慢了一拍才理解事态的行正怒吼着挥舞右手的刀。然而刀刃只砍到空气。

视觉被剥夺的行正心慌意乱,无从得知她在刺击之后立刻避开义母的尸骸,后退拉开距离。

老人同时以左手拨开粘在脸上的内脏碎片,揉揉眼睛试图恢复视觉。然而徒劳无功。肠液与血液混合的液体不仔细清洗,无法从眼球上除去。

此时浅贺夜后退,将太刀高举至头顶。勾在刀尖的肠子因惯性而抛向空中,附着的血液四散——血雨落下。

地狱般的景象。

而创造这地狱的招式名为——

「浅贺流剑术崩坏——血啜青眼。」

仅以此作为饯别。

浅贺夜大步向前,从头顶挥下浑身的一击。首先,这一击非常精彩。

浅贺夜挥刀,视觉被剥夺,失去平静的浅贺行正无法防御。

血花四溅。

在最后一刻,浅贺行正心中所想的并非女儿被杀的愤怒,也不是被孙女杀死的遗憾,而是身为剑士的感叹。

浅贺夜所施展的,正是邪魔歪道的招式。

然而,与残忍的招式相反,那却是堂堂正正的术理。是将人质纳入系统中,合理的术理!

招式的基础是浅贺流的地滑。

这个招式有个问题,就是自己前进的话,后方就难以行动。她转换想法克服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只要让对方行动就好。

为此,她准备了人质。以剑尖刺向人质,诱使对方动摇,同时限制对方的行动。
再加上脚边有人质,对方的攻击方式会受到极大限制。从上段劈砍或从下段挑斩,都可能连同人质一起砍下去。因此,敌手必然会选用横扫或刺击。

动摇的敌手,攻击方式受到限制……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即使如此,如果对方依然保持冷静的话该怎么办?要如何让对方失去冷静?

答案很简单,就是杀死人质。

如果那是重要的人,敌人就会失去冷静,产生破绽。如果常态被破坏到极限,最后的最后,使用人质的内脏进行遮蔽攻击时,已经无法防御,也无法正常应对。
就算对方气得发疯,想攻击过来,那也属于不合道理的范围。然后,要让自己的道理得以生存。创造出这样的环境,就是术理的意义。

这个术理最大的特征,就是没有流派使用同样的术理。

这是当然的。这种行为是邪魔歪道,明显违反了武道的精神。就算真的存在,也无法长久维持下去。

如果只是要抓人质的话,谁都可以办到,但那会变成第一次体验的外行人动作。我不认为有流派会有效率地使用人质————正因为如此才有效。

敌人不知道术理的详细内容,会助长对手的动摇,提高必杀性。

第一,心理上比敌人占有优势。

第二,术理的详细内容不能让敌手知道。

这个术理,是浅贺夜为了达成原本的招式,不断追求满足条件的结果!

为什么?

浅贺夜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剑?

那还用说,当然是离开道场的那四年间,累积起来的。

为了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斩杀浅贺行正。

剑术的招式,是根据状况使用。而这个招式——正是为了在状况中取胜。

浅贺夜为了杀死祖父,开始研究旁门左道。

更进一步说,为了将旁门左道从纸上谈兵化为实用,究竟牺牲了多少人?

砍伤腹部到无法动弹的程度,搅烂肠子到不会死的程度,用剑尖勾住肠子,将肠子拖出来……这些分寸,若非实地演练,绝对无法掌握。如果是全新的招式,就更不用说了。

浅贺夜连住宿的地方都带着爱刀。既然如此,大都市名古屋的某处,应该会出现几具肠子四散的尸体!

因憎恨而磨练的旁门左道之剑——血啜青眼。

究竟是什么,让浅贺夜这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到头来,行正永远无法理解。他只是一介武人,恐怕无法想象吧。

浅贺夜舍弃了对哥哥的爱,只将与哥哥的关系视为唯一价值,是充满感谢与憎恨的世界。

然而,修习邪道术理的剑士对孙女的感叹却是货真价实。

(了不起——浅贺夜!)

最后,他闻到怀念的东京气味。

于是——

浅贺流剑术师范浅贺行正连同擦眼睛的左手手指,被浅贺夜斩下头而丧命。

胜负已定。

夜深,天亮,夜深,天又亮了。

假日午后,道场中约有十名门生在练习。光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练习挥剑的吆喝声回荡着。

道场空间被分成两块,后方有六人练习型,入口处有四人进行基础练习。挥剑练习。

我与茂野先生示范型,我使仕太刀,茂野先生使打太刀。

从胁构开始,依序为龙尾型。从下方往上砍,弹开对手的上段,再回刀袈裟斩。
「老师!」

在入口处监督基础修练的门生叫住我。我退后一步,转过身去。有客人来访。

「各自组队,刚才的型式各做十次!……茂野先生,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好的,老师。」

我将现场交给门生,走向入口。途中,我向叫住我的门生道谢。被他称呼老师,还是让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我向在入口处一脸怀念地看着道场的客人行礼。

「让您久等了,北泽先生。」

「啊,不好意思,工作时间打扰你。我刚好有点空,就过来一趟。」

「不,没关系。」

北泽刑警一如往常穿着皱巴巴的和服便装,今天还提着一个纯白的纸袋,像是在百货公司买的。

我带他到主屋的起居室,倒了杯茶,寒暄一番。北泽刑警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请他抽烟,放了烟灰缸。他向我点头致意。

他抽了一口烟,将带来的袋子放在桌上。

「听说你最近要结婚了。我可能没办法参加婚礼,所以先给你这个。」

「谢谢您特地带来。」

我心怀感激地收下。从大小和手感来看,应该是馒头之类的点心。等一下分给道场的大家吧。

「话说回来,你已经结婚啦?才二十三岁和二十一岁吧?是不是太早了?」

「我也有点这么想,但这是夜的要求。」

「喂喂,你已经被她骑到头上了吧?是男人的话,趁现在多玩弄几个女人啊?」
「要是我这么做,夜会哭的。在厨房的角落偷偷哭泣。」

「啊~嗯,就是这种感觉。不过让她嫉妒的时期才是精华啊。像我老婆啊……」
我们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题。像是结婚生活的秘诀,或是不被老婆发现的喝酒方法。

关于半年前的事件,我们只有像打招呼一样稍微提到。看来还是没有进展。

「话说回来,道场那边好像很流行呢。」

「因为是假日,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会来。在入口空挥的几个人是新入门的人。」

「我听说了。定期会举办其他流派的比赛?」

「……真是丢脸。」

「有什么关系?我也很喜欢这间道场。大家留下来真是太好了。」

我每个月都会到其他道场进行一次交流赛,这是我在外出修练时认识的人告诉我的。

祖父不喜欢暴露流派的底细,所以不曾做过这种事。不过,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小看流派,我必须这么做。

真是的,老是做这种沽名钓誉的事情,我也没资格笑祖父。不过,如果浅贺流因此免于绝迹,那也是好事。

我对于这间道场的感情,绝对不输给北泽刑警。

……对话突然中断。

道场的方向传来吆喝声和踢击地板的声音。北泽刑警吐出长长的烟,低声说道:
「喂,小鬼……你现在幸福吗?」

「————是的。」

我隔了几秒才点头。

北泽刑警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喃喃说道「是吗」。

接着,他「嘿咻」一声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刀,插进腰带里。皱巴巴的香烟盒和打火机瞬间消失在袖子里。

「打扰你了。等小姑娘回来,帮我跟她说声谢谢。」

「好的。请保重身体,北泽先生。」

北泽刑警回到工作岗位上,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疲惫。

我送客人到玄关,正准备回道场时,不经意地仰望天空。

我确实继承了浅贺流剑术道场,成为师范。周遭的人也多少认同我的实力。

为此,我做了不少乱来的事。虽然已经无法利用祖父的威名招揽学生,但多少挽回了一些。

之后就看我的手腕了。这正合我意。

如果道场的规模比全盛时期更大,是否就等于赢过祖父?

不。

不对。那或许是身为经营者的胜利,但仅止于此。祖父的本质是剑士。如果没用剑赢过他,就不能说赢了。

我从生前就对祖父抱持一定程度的对抗意识。他是我的师父,也是必须挑战的巨大高墙。

我确实想过,如果有必要,可以和他比试一场。结果没比成,就这样结束了。

事到如今,我之所以会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再也没有机会和祖父一决胜负。

无论我今后作为道场主、作为剑士,要走多少路,都不可能超越身为剑士的祖父。

这或许就是我身为剑士的本能吧。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血统。如果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就会忍不住想分出高下。

如果间接超越祖父的方法存在,那就是————

「彻哥哥。」

有人叫我。

我被拉回现实。眼前站着一个人影。

及腰的乌黑秀发、细长的眼睛、修长的身材、红叶散里的和服、绀色腰带、指向天空的一刀。

浅贺夜。我最爱的女性,也是妹妹。

……怎么回事?她是不是有在我思考时靠近的习性?

话说回来,应该在名古屋住处的夜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来了,哥哥。」

「嗯。欢迎回来,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是。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哥哥。」

「……只有这样?」

「足够了。」

她只为了这样就搭电车晃了半日,纵贯日本吗?而且今天不是连假,只是星期六,所以她明天下午就得出发。

虽然我们每天都会通电话,但为了弥补分开的那段时期,她晚上会主动要求我。其实她本来想休学,但我好不容易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订下婚约,决定婚礼日期后,她稍微冷静了一点。顺带一提,婚礼预定利用寒假,在两个月后举行。我们已经试穿过新娘礼服了。

话虽如此,结婚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的姓氏还是北泽,婚礼结束后也会继续上学。她回的家还是那个家,对我的称呼也还是哥哥。

——不,果然还是有巨大的变化。

「话说回来,我刚才遇到了北泽先生。」

「哦,我们刚刚还在主屋聊天,刚好错过了。她要我跟你问好。」

「是,我听说了。还有其他几件事。」

「嗯。」

「北泽小姐是不是怀疑夜晚?」

「————」

「既然如此,北泽大人应该有妻子才对。」

「夜。」

「是。」

…………

过去,我曾经相信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继承道场。

磨练剑术。

孝顺家人。

迎娶心爱的女性。

我深信这些全部都是直线连结,只要努力就能达成。

然而。

我却抛弃了孝顺家人。

深爱的女性,残杀家人,而且知道她是亲妹妹,却还是想娶她。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爱着夜。

这是对已故家人的背叛。如果要孝顺家人,现在就该立刻把夜交给警察,以哥哥的身份等待她赎罪。

然而,我为了对夜的爱,抛弃了孝顺家人。我能够抛弃。

既然如此,「其他」也一样。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就去某个遥远的地方吧。」

「哥哥?」

「我想想,东京应该不错。那里似乎自然聚集了满身疮痍的人,如果是那种地方,男女两人就能混在一起。」

「……啊。」

夜悄悄走近我,把手放在我的脸上。冰凉的指尖抚摸着我的脸颊。

像是爱抚,像是怜悯,像是悲伤,像是怀念。

每一种,都令人疯狂。

「可悲的彻哥哥,被夜这样的女人迷住,踏出光明的前途。」

「……」

「如果夜没有在晚上斩杀爷爷和母亲,哥哥就会这么做。哥哥即使这么做,也依然爱着夜。夜不想让哥哥背负这样的苦难。」

「……」

「即使如此,哥哥还是为了夜而舍弃了道场。请原谅不才的妻子,彻哥哥。」

「没事、没事。这是我的决定。不是你的……错。」

我也轻轻伸出手,触碰夜的脸颊。肌肤的温度,不知为何从我身上夺走了温度。
仿佛吹来日落后的晚风。

夜轻轻低语。

「……哥哥。」

「如果哥哥对夜感到厌倦,请哥哥舍弃夜……到时候,到时候再说。」

「到时夜就能满足哥哥身为剑士的本愿。」

浅贺彻已经没有超越浅贺行正的方法。剑士无法斩杀死人,除了斩杀以外没有胜过剑士的方法。

唯一的例外,就是破解斩杀浅贺行正的术理。

浅贺夜所拥有的——啜血青眼。

「夜的一切,从最初到最后,都是属于彻哥哥的。所以,哥哥。」

「让我们一起——前进吧。」

过去,我曾经相信未来会大大敞开。

然而,现在我的去处……只有夜。

即使如此,我————相信她会与我一同迎来早晨。
0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