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开放性问题,我毫无准备。我准备采用无准备状态下我最擅长的处理方式,说“真话”。
“我认为这个国家很多弊病不是通过在传统司法机构任职效力能解决的。”
“不是这个问题。”他推了一下眼镜,出人意料的露出一股肃杀之气“我的意思是,你不准备好好生活了吗?”很辛辣的开场,如果我真的是完全伪装,那就完蛋了。“我不认为我现在的生活好。”
“那哪里不好?”他穷追猛打。
“陈晓颖。。。”我心里想。但我完全不知道是不是该现在说或者给他说。于是我沉默,这是心里拿不准对方想要答案时最好的处理方式。
“年轻人,我知道答案,但是我要听你说。”他拍了拍桌子上的一叠材料,已经有多次翻阅的痕迹。我知道,不说是躲不过去了。“我有一些私人理由,”我顿了下,仔细在脑子里过一遍即将要说的话,避免任何多余信息泄露“我的妻子被某些邪恶势力霸占。。。。”
“邪恶势力?那你知道我们又是什么吗?”他伏起上半身,向我施压。
“你们是他们的对手!”我抛出最后底牌。这家伙是个高手,他一直在掏我的底牌!他重新坐回椅子,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句话没说,他的眼镜似乎变成了有穿透能力的显微镜,试图看到我的五腹六脏。空气中,只有老旧风扇的嗡嗡摇弋声和窗外夏蝉的鸣笛声。“那你认同我们吗?”他眯着眼睛问。这句话暗藏杀机,这个“我们”是什么?光荣真理会?司法部?还是其他什么?
我拳头捏出了一些汗,此刻,决不能出错。
“我不认同高毅他们那帮人!”我说了一句足够震撼,但我确信不会错,也不会招致杀生之祸的话。
“你目标是什么?”他完全转了一个方向,如果我撒谎,肯定已经晕头转向。
“和妻子好好生活!”挑不出毛病!这句话是我提前准备的,对谁说都挑不出毛病,唯一可能惹麻烦的是对高毅说,但我已经过关了!
“你知道我们和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我希望他会告诉我答案。
终于,我如愿以偿,他淡淡的说“我们不接受退出。”
我感到一股威胁的气息,但同时也感觉到一种接纳的态度。
“明白。”我回答。没有其他可供选择的答案。“你走吧,过两天,可能是通知,这代表你可以成为“我们”;或者是小礼品,这些东西的奖励。”他又拍了拍桌子上的文件,那应该有我的档案以及那几个炮灰的“犯罪材料”,然后补充了一句:“但不由我说了算。”他暗示决策者另有其人。
“谢谢!”这里“稀薄”的空气让我不由得马上站起来准备离开。
“哦,等等”他突然叫住我。他手按着材料袋,说“这几个垃圾已经归我们了,请你不要再过问,明白吗?”
我点点头,逃一般的走了。几天后,我只接到一个通知,没有所谓“小礼品”,这意味着我通过了第一关。通知上只有时间和地点——明天上午九点,东都一座废弃的军事基地,没有任何说明,也没有人告诉我将要面对什么。
我简单和晓颖打了个招呼,搭乘最近一班飞机赶往东都。找个离得近的旅店歇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准时抵达。意外的是,现场已有二十多人,每个人都神情凝重,无一言语。仿佛回到了初中教室,只不过没有老师,只有等待未知的我们。
一辆没有标识的大巴车驶入,接我们进入基地深处,铁丝网、电网、警告牌、挂着“军事禁区”的大门……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这是司法部的地盘,风格与金融部截然不同。他们不玩虚的。门后是宽阔的水泥地,天光惨白,树影斜斜地落在脚边。训练营的大门在我身后“咔哒”一声关闭,铁锁落下,像某种命运的铁印,正式盖章。
“封闭集训为期两个月。”训练官的声音像子弹一样穿透空气,“期间不得离开,不得与外界联系。你们有一小时处理个人事务。一小时后,上交通讯设备,彻底断联。注意——严禁泄露任何训练相关内容。”我攥紧手机,指节泛白。两个月。东湖庄园——她会去两次。那个地方,那帮禽兽。
高毅承诺过暂时不动她,但我知道,那种承诺值几个钱?尤其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情况下。只要想到那个老虎医生盯着她的眼神,我胃里就像灌了冰水。脑子里甚至开始浮现出老虎暴力剥开她的衣物,压在她身上的画面,我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像被什么捏住了一样,揪疼。给她打电话?
我该怎么说——“你老公不能陪你去了,请你自己保重”?
我指甲陷进头皮,头发都被我抓乱了。
忽然,一个念头从我心底升起。还有一个人。我颤着手拨出王子龙的电话。他接得飞快,语气轻快得让我想摔手机。
“哟,昨天才走就想我啦?”
他懒洋洋地笑着,像一只刚醒的猫,“怎么,出事了?”
“我要出差,”我强迫自己语气平稳,“整整两个月,不能联系外界。”
我知道,他听懂了。他沉默了一瞬,然后笑起来,像捡到了什么天赐大礼:“给我两个月的二人世界,你可真大方。”
我压着火气低声道:“她这段时间会去东湖庄园……你知道我信不过他们。”
“那帮畜生。”他嗤笑一声,“你放心,我当然能帮你。你知道的,我最擅长照顾她。本来啊——都因为你,我自动屏蔽了这技能,现在你主动重启,我怎么会不配合?”
我低声咬牙:“你能保证她安全吗?”
“轻车熟路。”他笑声荡漾,“你走时她有几根毛发,你回来时一根不少,你自己数。”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他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不过啊……”他语气一转,语调轻得像风,“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可记着。”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你知道的,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电话挂断,我只觉心口一阵灼痛——羞辱、愤怒和无力混在一起,像一碗发苦的热汤,灌进喉咙里。
妈的,我像是签了高利贷,利息越滚越高,不知哪天他会拿着这份“人情债”,让我和晓颖,一起还账。我拿起手机,拨给晓颖。
她秒接:“老公?你那边安全吗?”声音软软的,全是担心。
“嗯,一切顺利。我要出差,两个月。”
那边沉默了,她应该理解到了。
我赶紧补充:“你去东湖庄园的时候,记得叫上王子龙。我……交待他了。”
电话那头只有杂音,像是风吹过什么,又像是什么情绪被悄然掩盖。
“晓颖?”我轻声唤她。
“老公……”她终于开口,鼻音浓重,“我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要小心,不想干了就回来。”我没法回应。训练官的声音又响起:“时间到,所有学员上交通讯设备。”
我握着手机说出最后一句:“等我回来。”
然后挂断,走向收缴台。那一刻,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座基地。这地方,表面是训练营,本质更像一座监狱。通讯设备收缴后,我们每人领了一套统一的灰色制服,不分性别,没有任何图案,像是特意消灭个体性的设计。编号贴在胸口,我的是“A06”,就像牲畜的耳标。每天六点起床,六点半开始晨跑、格斗、实弹射击……不合格的惩罚措施非常单调整齐,就是跑圈,跑到吐那种。午餐是铁盒饭,毫无味道的肉糜和土豆,盐都舍不得放。
没人交谈,没人笑。我们像一群被封印的机器,被人一点点拆开、改造、重组。
住处是集装箱宿舍,四人一间,挤得能闻到对方的脚臭味。床是冷硬的铁架,上下铺,灯是昏黄的节能灯,每间房门上都嵌着摄像头。我楼上的兄弟是个叫宋峥的家伙,比我小几岁,现在在东都的一个基层法院做执行法警。来这里的理由是,“更好更快更直接的消灭腐败”,典型的热血青年。哪怕白天累得都快散架了,晚上还会捧着他那本《秩序的起源与法的意志》,这个流派当年在我们学校也很受欢迎,一句话总结就是,以社会前进为目标,以法为手段,建立绝对秩序,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力量,消灭和改造一切反对的力量。从宋峥对腐败的观点来看,他就是这本书忠实的信徒。他有时候会问我的看法,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痛恨腐败才对,但我作为律师却可能为腐败份子开脱罪责,他很好奇我的“人格分裂”,我当然也可以告诉他,哲学上秩序可以是另一种腐败,逻辑上“罪犯”却有可能无辜,执行上更需要避免滥杀无辜。但作为成年人,我通常就耸耸肩混过去,我不想招惹麻烦,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解救晓颖。训练的头一周,每天都像地狱翻篇。每天凌晨五点就起床,然后就是基础的体能和力量训练,越野跑,五十公斤沙袋搬运、负重蹲起、无休止的俯卧撑。下午则是搏击课,教官比划了两下,就开始让我们打,我年龄较大,平时又坐办公室,根本就不是那些年轻人的对手,每天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而每一个不合格,惩罚就是训练结束后的无休止跑圈。我试图找负责人聊聊,我是准备来做文职的,不是来当兵的,没人解释,没有回答,他们给你安排的,就是你需要做的,不需要你做出自由的选择。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每天跑圈时宋峥还陪着我来跑,这应该是他最擅长的项目,而他陪跑的理由是,“加练”。再后来,下午的课程开始变得“有趣”了起来,有枪械课,手枪、步枪、狙击枪,蒙眼拆装,实弹射击,变换靶距。有爆破与侦察实训,要在模拟城市巷战中完成任务布雷,错一步就是“全员阵亡”。还有监听技术课、声纹分析、反跟踪实操,需要学会如何在墙后植入窃听器,如何用手机做实时中继,如何在一间屋子里布置三种不同焦段的针孔摄像头,甚至如何让人“在不知情中泄密”。
偶尔,我们会被拉到暗房,进行“人性抵抗测试”——镜头下模拟自杀、受审、亲人被捕,一次次扮演“被控制者”,直到你分不清何时在演,何时在崩溃。
连晚上的睡觉都不是真的休息。摄像头就在门上,红灯一闪一闪。有人说话梦呓,被教官当众拎起来跑圈;有人失眠太久,偷偷吞下洗衣粉,被当场拖走,从此没再出现。
我也开始学会了不讲话、不动笔、不回忆。我开始用指甲在床板下写字母,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掉,只为练习“失忆”。我觉得再来个几个月,我就会变成詹姆斯邦德,但不得不承认,司法部确实充满了力量感和目的感,短短时间,我就像年轻了好几岁。某一天的晚上,教官们大发慈悲,安排了一场理论学习课,这对于我来说,直接约等于休息。我耷拉着和宋峥坐在一个角落,这是我大学时的习惯,如果你要在课堂上睡觉的话。宋峥则是带上了那本《秩序的起源与法的意志》,上面已经写满了各种笔记,而且现在还在增加,他在“意志的胜利”那章下面,正一字一句写上“悍不畏死与伤,绝不为己所用,只为正义所驭”。台上讲课的人不是教官,而是一位穿白衬衫、无肩章的中年人,戴细框眼镜,说话语速极慢,像在耐心地播种一种东西。“你们现在以为训练的目标是反间、卧底、获取情报——错了。我们训练的目标,是重建你们的信仰。”他那些陈词滥调,活像某种催眠曲,空气中弥漫着枯燥。我不自觉地有些走神,思绪游离在训练室外的世界。就在这意识恍惚的边缘,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队列侧方的一个身影——她身形纤细,身着裁剪合体的灰色制服,衬得她瘦削的肩线愈发明显。头发被盘得一丝不苟,高高地束起,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像天鹅般脆弱而优雅。我下意识地抬头,视线触及她脸庞的瞬间,心跳漏跳了整整一拍。那张脸……我猛地呼吸一滞,几乎是陈晓颖的翻版。那张脸的五官极致精巧,即有东方的俊俏又有西方雕塑般的深邃轮廓,双眼拥有细长而微微上挑的眼尾,瞳仁深不见底,像两泓幽深的古潭,鼻梁挺直,唇形饱满,整体显得高贵而不易亲近。相比陈晓颖,她的双眼只是少了那份成熟的凛冽和掌控欲,显得更年轻、更纯粹,她的身形也相对瘦弱,娇小一些。但令我脊背发凉的是,她似乎正凝视着我,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指尖紧紧捏着笔,像在记下什么。旁边的教官,也眼神如刀,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我的方向。我猛地回过头,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假装认真听讲。指尖不安地碰了一下宋峥的胳膊。他会意地往女孩方向瞟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将书和笔悄无声息地塞到了屁股底下。台上的中年人已经讲了将近1个小时,仍旧慷慨激昂。
“你们既然能来到这里,那必然都不是普通的下层人。你们既然都通过了初步考核,那么想必已经考虑清楚了,光荣真理会真正精神领袖,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邵煜,邵主席。”他停顿了一下,场下响起激烈的掌声。他说的邵煜正是司法部的领袖,地位和高毅齐平。台上的人自信的接着说:“邵主席领导的司法部,是唯一真正光明真理会精神的继承者。而其他部门,包括金融部,文化部,宣传部,资产部,和平部都已经有腐化的迹象”他又停顿了一下,台下则是群情激愤。等大家鼓掌完,他继续指着窗外说到:“我们现在这个国家,问题在于秩序的丧失。你们一定听过这个词——自由市场。一个荒唐的词。只要它存在一天,腐败就不可避免,贫富差距就只会扩大。你们以为你们在为人民服务,其实你们一直在为金钱服务。”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在影射哪一派,不言而喻。他最后总结到:“所谓的自由是腐败的根源,我们要明白,秩序就是善,纪律就是爱,个人是病,集体是药。我们作为最纯洁的光荣真理会战士,应将生命投入到光荣真理会的再次伟大复兴上。”台下开始变得狂热“再次伟大,再次伟大,再次伟大!”我看到这些场景,让我一阵阵感到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联想到那场黑暗的婚礼,人群的鼓掌,喝彩,高毅大叫着“冲锋,前进。”宋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掏出了那本书,正在快速写着什么。
我有些好奇,悄悄敲了下他的肩,他从精神世界中醒过来,回头看着我,带着一丝困惑。“你怎么看这些?”“哪些?”他显然还在意识恢复的过程中。
“台上那个,台下那些。”我对着讲台努了一下嘴,简单说到。
“行胜于言。”他严肃的说到,“真正的信仰不需要大声吼叫出来。”我一看,正是刚刚在书上写下那些。“那边两个学员,你们要不要上台来分享下你们的学习心得?”听到这句话,我们两赶紧坐正端正,像两个心虚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但已经晚了,台上的人手指着我们两“来,给我们讲讲你们的信仰。”这我太熟悉了,毕竟也是小时候长期被请到讲台上罚站的男人,这时候,仅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态度诚恳的认错。
我缓慢站起身,边想着得体的道歉用词,边瞥了一眼刚刚那个偷偷观察我的女孩。她仍然盯着我,还捂着嘴在笑。我有些尴尬,像被女同学注视着上台罚站一样。一不注意,宋峥已经大步流星走了上去,他很坦然的从那人手上接过话筒,我预感不妙,准备拦住他。但他动作过于迅速。
“行胜于言!这是我们正在讨论的。”他一字一句的说到。现场鸦雀无声,台上的中年人一脸铁青。他把话筒递给已经震惊的我,很不幸,我身后就是音响,全场只剩下了话筒的啸叫。偷看我的女孩已经捂嘴笑得低下了头。
夜已深,我们还在跑圈。宋峥说到“勇哥,对不起。”
我边跑边气喘吁吁边回复到“没啥。。。。下次和我商量下。。。就好”
“一定的,勇哥!”宋峥坚定的说到。说实话,我不怎么信。洗漱后躺床上,我却怎么都睡不着。
我轻轻踢了一脚床上,压低声音,问:“宋峥,睡了吗?”
铁床上传来一声细响,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还没。你呢?在想事情?”“嗯。”我犹豫了一下,“你怎么看今天那个一直盯着我们的女孩?”
“你没注意到吗?她应该一直都在观察我们。”
“一直都在?什么意思?”
“是的,之前都远远的,今天只是离得比较近,我也是今天才看到她的样子。”又是一个神秘的陈晓颖,我心里嘀咕了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很漂亮?”
我沉默片刻:“是挺漂亮,你喜欢她?”
宋峥也沉默了下,刻意的避开这个话题说到“我还没结婚呢,我听说到了这里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组织上面为了让我们安心工作,会直接给我们提供女性。”我联想到陈晓颖被作为珍器,提供给那些权势享用,瞬间感到一阵愤怒,直接呛了过去“你怎么能这样?你觉得女人是可以像物品那样送来送去?”
宋峥赶紧伸出脑袋对着我“勇哥,别生气,我也是听说而已。”我慢慢清醒下来,这些制度,并不是宋峥或者我能决定或者改变的。我决定改变一种方式沟通,“你怎么看这个制度?”
宋峥看我冷静下来,也缩回了脑袋,“看怎么说了,我觉得这挺有效率,但我希望他们不要是强制性的。自由恋爱看着美好,但也很容易遇到不合适的,甚至捞女,绿茶婊,表演型人格骗子,多浪费生命啊,还可能误入歧途。”我陷入沉思,陈晓颖,她算骗子吗?如果没有王子龙,我会不会继续蒙在鼓里?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勇哥,你老婆呢?没听你怎么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我感到心烦意乱,已经不想搭话。“你不想她吗?两个月不能联系她。”宋峥还在继续八卦。但这句话猛然让我想起,陈晓颖,她除了要去两次东湖庄园这个大关外,她还在家里天天和王子龙呆在一起,我脑海里又开始幻想他们叠在一起的画面。我猛摔脑袋,试图抛开这一切,然后把棉被盖在头上。“勇哥?”我感到宋峥伸出头在查看。“睡了吗?好吧。”头又缩了回去,但他还在自言自语。“不知道你们这种已婚人士他们会不会安排呢?那个女孩会不会已经有安排了呢?”我完全没有注意他后面这些话,脑海里回想着之前上的监视监听课程,想着是不是该做点什么。第二天早上天气闷热,基地上空一整片铅灰色的云,像是压下来要吞人的铁板。
教官们让我们换上实战迷彩,分小组乘车离开营地,开了大概一个小时,最后在一片废弃厂房群停下。厂房四周已经拉起隔离带。“今天是实战爆破演练。”总教官是个全身伤疤的老军人,嗓音像磨刀石,“每组一个任务目标,模拟敌后布雷,需在20分钟内完成设定爆破方案。炸药为真,起爆为真,死伤也为真。”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注意——完成任务为第一优先。若有队员牺牲,任务继续,其他人不得脱离本组执行范畴,不得随意增援其他组——明白了吗?”
“明白!”大部分人喊得整齐划一,像早已习惯这种冷酷逻辑。我眉头紧皱,耳边像响起那教官前两天在理论课上的话:
“为任务牺牲,是最高荣耀。记住:战争就是会死人!”我们那组目标是模拟封锁一处“地下金库通道”,需要在地形极其复杂的废墟中设置爆破。
进入厂区后,分工明确,宋峥负责前探地形,我和另一个学员负责设点和装雷。一开始一切顺利,直到宋峥突然发出一声喊叫——“地面塌方——!”
我猛然抬头,只见他整个下半身陷入一个塌陷坑洞里,身边是密密麻麻的金属骨架和炸药包。比起我们携带的模拟炸药,这些是真正留下来的未清理军火,可能是十几年前遗留的实弹爆炸物!
“快跑!”另外一个学员立刻往后退,脸色惨白。宋峥卡在骨架之间,肩膀已经被刮出血,神情一片空白。他看了看脚下,大叫着,“不要过来,这边还有反步兵地雷”
我看了一眼计时器,其他组设置的炸弹,还有不到9分钟就会爆炸。所有人像中了咒一样僵在原地。
没时间多想,我冲了出去。
“A06!回来!”教官大喊,“你疯了吗?违令!”
我听不见。或者说,我不想听见。我冲进那片废墟,扑倒在宋峥身边,压低声音:“别动,看我。”
他嘴唇发白,咬着牙:“勇哥,走……快走!”
“闭嘴。你不是写过‘悍不畏死’,现在给我悍起来。”我迅速检查他被卡住的右腿和周围钢筋位置,小心拨开了一根夹角极刁的横梁——那正好压在一颗未拆雷的触发装置上。
汗水从我鼻尖滴下,手指微微发抖。我不是什么拆弹专家,只靠这几天学的临时战术操作,凭直觉和常识赌命。
赌对了,能活;赌错了,我俩直接上天。我慢慢撬开钢筋,再把他腿往后拉,直到脱离接触范围。他闷哼一声,咬破了嘴唇,但没发出一声呻吟。
“站起来,慢慢退,别碰任何线头!”
我们两人像耗子一样,悄悄从坑洞里爬出来。刚站稳,一声轰鸣从我们身后炸开——是另一处塌方点的炸药爆了,尘土飞扬,玻璃碎片从天而降。夜晚,非常安静,只有我两的踹气声,“勇哥……”宋峥跑得气喘吁吁,终于挤出一句,“谢谢你。”
我没说话,我实在累得说不动了。
“你不用那么做的。”他又说。
“话多。”我终于开口,声音像风吹过火,“我两调换,你救吗?”
他咧开嘴笑了“救,否则没人陪我跑圈了。”
我轻轻踢了他一脚,小兔崽子,我和他继续待下去,我就是下一个格布雷塞拉西。又过了几天,一名行政军装的女子找到我,手中拿着一沓表格,眼神像一面镜子,照你不留痕。她没有介绍自己,也没对我笑,只冷静地说:“刘勇,编号A06,调往反情报技术组,进行高级侦控训练,明日转组。”我点头,眼神仍带着一点警觉,“我表现很好?”
她低头看表格,淡淡回应:“你在我们数据库里,本就属于‘高适应型非战斗人才’——只看你能不能把技术用在我们要你用的地方。”
我心中一阵狂喜,这个种类的训练,正是我想要的:监控设备安装、声纹采集、监听设备布点、家庭环境隐蔽布局。课程上,教官冷冷道:“我们不希望你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也不希望你‘发挥创造力’。你要做的,就是听命令。然后把人看得死死的。”
我默不作声,点头。
这门课我学得飞快。每一个技巧我都学会得格外认真,因为我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我的家,那是陈晓颖和王子龙现在住的地方。
他们向行走于暗途之人许诺新的黎明,然而升起的朝阳,仅仅照亮了更宏大牢笼的镀金栅栏。------贤者凯勒布,记录于《悲伤编年史》下午三点,雨刚停,阳光没出来,空气黏着地面像厚粥一样。
我像幽灵一样从小区后门钻进去,进电梯的时候没引起谁注意。三分钟后,我打开自己的家门。家里没人,意料之中。我坐在沙发上,一个我习惯的位置。回想着我两个月离开前的温暖,然后是司法部的特训,特训结束后他们告诉我一周之内会联系我,在那之前可自由行动,而我决定在这几天之内搞清楚这两个月,这间屋子——我的家,发生了什么。我甩开思维,猛的站起来开展布点计划:卧室天花板灯槽里、床头插座后方、客厅吊顶下的出风口、王子龙房间的书柜顶上——这些点位都是我在司法部训练时自己画过草图的,真实动手反倒比演练时轻松。
每装好一处,我都用终端试连,直到信号稳定、回传流畅才肯转身。整个过程,我像个技校毕业却极度敬业的水管工,背对着那个熟悉的婚纱照镜框。
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与深不见底的恶心感在我胸腔中同时翻涌。第一次在现实中用上监听技术,我脑海中荒谬的蹦出“开张大吉”四个字——轻浮且可耻。我强迫自己板起脸,内心对自己怒吼这是为了保护她,为了不再做蒙在鼓里的傻子,为了不在别的男人的阴影下被动等待。我不碰她的抽屉、不碰她的柜子,我看一眼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的职场套裙,又迅速转开目光。那种内疚感时不时从后颈蹿起来,这些司法部下三滥招数竟然用在我的家。但我仍然自我安慰,我不是为了窥淫,我装的都是“公开”区域——卧室、客厅、书房,用广角全景。厕所和浴室没有碰,虽然司法部的教官们说那才是最重要的地方,我不停安慰自己仍旧是个有底线的人。装完最后一个摄像头,我连夜转战下一站。陈晓颖公司大楼的门禁五点半锁死。我提前四十分钟潜入,从侧门进入消防楼道,一路向上。办公室区域在25层,我在女厕最后一间隔间里躲着,脚抬在马桶盖上,避免巡逻保安看到鞋影。外头灯暗了又亮,一轮接一轮的清扫与关灯。凌晨一点半,我开始行动。
工具盒拆开,避开摄像头死角潜行。三间办公室、一个会议室:陈晓颖、王子龙、李龙,分别设三点。锁不难撬,但每次“咔哒”一声都让我出一身冷汗,仿佛不是盗门而是开膛。
监控全部布设完,我又躲回厕所,直到早上八点第一批员工进门才离开。我大步走出去,戴着口罩帽子,满眼血丝,像个彻夜加班的程序员,又像个彻夜没回家的丈夫。我去了南城区一个连楼梯都歪的老式旅馆,三楼尽头最便宜的一间,房门破得几乎关不上,床单上有斑驳痕迹和残留异味。正合我意,这里不会有任何我认识的人。血丝布满双眼,脑袋发涨,耳鸣声持续不断,但我知道我会撑下去。
我拉上窗帘,把设备连接好,终端打开。六屏同步,新的世界打开了。第一天的监控,像是一场隐秘的舞台剧。演员没有意识到有人在看——这比任何演出都真诚。清晨九点,陈晓颖出现在办公室摄像头中。她穿着那件剪裁笔挺的深蓝色细条纹西装,白衬衫扣到最顶一颗,耳后别发,黑色短裙和高跟鞋使她身材看起来极为修长。她妆容精致,眼神明亮,精致得像一幅油画,又因沉稳气质而自带距离感。屏幕里的她几乎夺目,却并非柔媚,而是一种几乎令人生畏的优雅。她一边查看手机,一边迈步走向办公桌,步伐略显急促,却无丝毫慌乱,属于那种早已学会把焦虑压缩进肠胃深处的女人。她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拨电话。电话那头是我。我手机早已将她和王子龙拉黑,她打了三次,没通。接着是微信、语音、短讯,一条接一条地发。每一条,我的终端都捕捉到了。她发得很克制,句式短而温和:“你在哪?已经两月了”、“回我一下。”、“老公,我担心你。”我咬紧牙关,压抑住了自己拿起手机的强烈冲动,愧疚像潮水涌来,又感到奇异的欣慰。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如此焦急。她很快恢复常态,开始办公,和秘书确认资料、安排会议、审文件,节奏一丝不乱。中午,王子龙出现在镜头中。
我一下紧绷了。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她办公室,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他们没有寒暄,没有眉来眼去。他们坐下来,开始讨论一个合作项目的推进节点,二十三分钟后,王子龙离开。
那一刻,我松了口气。至少在办公场合,他们是职业的。我感到一丝苦涩,大家都在干活儿,而我在这里像老鼠一样蹲着窥探。切到李龙办公室。
这个镜头,我花了整整五分钟才忍住没关掉。
他坐在办公椅上,一个穿深灰色职业裙装的年轻女人跪在他双腿间,头上下起伏,办公室门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摄像头角度拍不到脸,但能看到那女人手指死死抓着桌沿,桌面上的水杯因为动作频率在细微地颤抖。
李龙靠在椅背上,脸上那种带着权欲的油腻和残忍,几乎让我当场作呕。一种冰冷的愤怒清晰地告诉我,我完全可以想象,一旦有机会,他会对陈晓颖做什么。我紧握拳头,指节发白,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坚定地咆哮着:“等能动手时,这种人必须死,他死有余辜。”夜幕降临。陈晓颖拎着包回到家,看她熟练地换鞋、洗手、把外卖摆到桌上,最后坐到沙发上又拿出手机,看着我的头像发呆。她又给我拨了电话。一分钟后,王子龙也“回”来了。没有寒暄,她劈头一句:“两个月,他怎么还没回来?你怎么在安排?”王子龙坐在沙发另一个角落,点上一支烟,沉着回答:“消息是内线传来的,他顺利通过前期测试。接下来的具体计划还不知道,可能高层有特别安排。”他想了下,补充了一句“他是安全的,放心。”,然后打开电视,希望缓和下有些焦虑的气氛。她抿了下嘴唇,没再说什么。三十分钟后,陈晓颖洗完澡走出浴室,身上穿着长到脚踝的睡裙,外面再罩一层厚睡袍,头上包着头巾。脸上,居然还有淡妆。我心里一动。她路过王子龙坐着的沙发时,王子龙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防我如防贼啊。”
她头也没回:“你确实是贼。”然后进了卧室,“咔哒”一声反锁。我顿时感到一丝窃喜:哈哈,王子龙啊王子龙,你这小子也有今天。
我看着监控画面里,她站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才拉上窗帘,躺上床,掏出手机。手机滑动,我隐约看到,她居然在看我们的相册,我内心感到一股暖流袭来,忍不住用手隔着监视屏摸她的脸。她看了大概十分钟,低声嘀咕了几句,完全听不清,我只能听清楚她最后那两个字“老公”,头发披在她的脸前,看不清她任何表情,她双手揉了下眼睛,然后关灯,睡觉。直到深夜一两点,王子龙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啤酒罐堆了四个,没靠进她房门一步。我靠在破旅馆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睛酸胀得像要裂开,耳边的那点耳鸣愈发响亮,窗外只有郊区夜晚特有的各狗叫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男女叫骂声。但那晚,我睡得比任何一天都踏实。第二天早上八点,我顶住睡眠不足,继续早起。监控就是这样,你必须比监视对象最晚的晚睡,最早的早起。
家里没有异常,然后是公司。陈晓颖仍旧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人。她今天穿了一身黑白撞色西装裙,气场干练,眼神淡漠,一如昨天一样。她打开电脑,翻看邮件,继续给我打电话,我继续保持沉默,我提醒自己,再忍忍。十二点四十五分,李龙出现在她办公室。李龙先是装模作样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工作问题。从这几句话来看,我很清楚,他完全不懂业务。陈晓颖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淡的回应他。但我很清楚,他不是来讨论业务的。果然,他坐在客座沙发上,提出了最想问的问题:“晓颖,上周你在庄园,我看你一个人住?”陈晓颖完全不理他。“你在老高那里失宠了吗?”陈晓颖继续看着自己电脑,没说话。
看来高毅暂时履行着诺言。“晓颖,如果你寂寞了,可以随时叫我。”李龙居然以关心的语气说出这句恶心的话语。
陈晓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冰冷回复:“不用了,老高让我休息。”她再次把眼神回到自己电脑前,然后补充了一句“老高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她特地强调了“老高”两个字。“怪了,他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吗?”李龙脸上写满疑惑。陈晓颖讽刺而冷血的说“李董,我准备面试几个新人,你想参加吗?”
李龙满脸堆笑起身想走到陈晓颖旁边。陈晓颖赶紧掏出一叠资料递给他,阻止他继续靠近。
“这里面,各种相貌年龄的都有,你喜欢30多岁的老女人吗?也有。”她讽刺的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一闪而过,“我希望你不要挑太多,毕竟我们这里不是妓院。”李龙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出讽刺之意,继续沉浸在每一份面试材料中,他完全略过了男性。过了会儿,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正色道:“陈晓颖,你在框我啊!你不知道我作为离你最近的丈夫,上你的次数却最少,会显得很没面子吗?”陈晓颖冷笑了出来:“呵,这里是南都证券,不是东湖庄园,请你自重。”李龙气得浑身发抖,他还想说什么,陈晓颖直接打断他,下了逐客令:“李董,我这边还忙,你有事晚点找我吧。”
李龙气得拍了下桌子,起身准备走,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拿上了刚刚那一堆简历,走了。看到李龙的狼狈,我不由得在监视器前击节叫好。陈晓颖再也没抬头,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上的工作上。整个白天,陆续有下属敲门进入她的办公室,带着各类项目的报表、文件、请示。她始终坐在办公桌后方,神情冷静,从股权分配跳到风险预警,又从商业谈判切换到人事流程,像一台精密机器快速切换模块。她不疾不徐,语速极稳,回复却直击要害,字字落点精准,像用手术刀处理事务一般干净利落。镜头前的她,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却强烈地传达出某种令人生畏的效率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完全掌控一切的姿态。实话说,单轮工作能力,我没有太大信心可以比她更强。而王子龙则一直呆在自己办公室,懒洋洋的腿翘在办公室上,若有所思。整个下午,监控画面就像一场被按了静音键的默剧,毫无‘价值’。
我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是不是在虚构出不存在的敌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破绽”,只是我太渴望看到点什么,才用无穷想象去填补那些沉默的缝隙。我感到一丝讽刺,这不就是典型的庸人自扰吗?自己盯着一群高强度工作的成年人,靠微表情捕风捉影,像个被逼疯的婚姻密探。我苦笑了一下,告诉自己——今天就到这,明天回家,抱抱老婆,该收工了。晚上,陈晓颖早早的洗了澡,依旧和昨天一样的打扮,一层淡妆,穿着盔甲一样的几层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开着,但我知道她完全没看。8点,王子龙笑嘻嘻的拎着几大袋东西回来了。陈晓颖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盯着他,仿佛在期待他说点什么。
“晓颖,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小火锅!”王子龙笑嘻嘻地拎着几大袋东西回来,那声音带着讨好的得意。监控里,陈晓颖原本发呆的眼神瞬间亮了,像突然多了一道光。她向来嗜辣,而我恰好不喜,与我在一起后,她只有偶尔尽兴时才敢放纵。
那瞬间,一种微弱但清晰的不快刺痛了我,王子龙确实与我共享着陈晓颖的太多秘密,但这又能怪谁?
除了火锅,当然还有啤酒,这是吃辣必备的豪爽,与我借酒消愁的逻辑完全不同。客厅的气氛顿时热了起来,那股暖意隔着屏幕都让我感到几分莫名其妙的戒备。“怎么样,多久没吃了?”王子龙得逞式的邀功。
“嗯,谢谢你,子龙,我喜欢。”陈晓颖边吃边忙着回应。我在监视器前则开始检讨,下次我要告诉晓颖,在王子龙面前,每句话都必须有宾语,是喜欢“火锅”,不能让他人误解是其他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王子龙高兴的拿着啤酒瓶碰了一下晓颖的酒杯,一饮而尽,继续带着调侃,兴奋的说“听说李龙那老登今天来找你啦?”晓颖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回敬到,“对,你觉得很“热闹”,是不是?”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精准的讥讽。我脑中瞬间回溯,她指的是上次我在南都证券开会时,李龙对她的骚扰,而当时王子龙曾掐着秒表进来揶揄我们。女人的报复心,一旦爆发起来,远比男人想象得更可怕。这件事之后她只字未提,我几乎都快忘了,原来她一直记着!“哈哈。”王子龙有些尴尬的笑,他的狡黠在陈晓颖面前其实占不到什么便宜。他继续说到“其实我是想提醒你,你完全不需要考虑怎么应付他。”
陈晓颖盯着他,没说话,显然是等他把话说完。“晓颖,你的精力,必须花在那些有价值的目标上。”王子龙嘴里还含着肉片,模糊的说到。陈晓颖手上的筷子停了下来,目光像激光一样要射穿王子龙的大脑。“前几天去东湖庄园你看到那几个老怪看你的眼神没有?”王子龙眼睛盯着杯中的啤酒,还没意识到气氛已经有点变化。
“他们不一直都那样吗?”陈晓颖装着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但她手上的筷子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显然是处于戒备状态。
“哪有,过去他们是准备“进食”的眼神,现在则是饿得两眼冒金星的眼神。”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陈晓颖皱了下眉头,平静说到。看来她并不觉得对这些人拥有性吸引力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真的,听说医生哪里排队登记点名要你的,都好几页人名了。”王子龙说到这话简直眉飞色舞。而我则感到十分揪心,就像有一堆定时炸弹在我妻子身边滴答响,我没能力拆解,我甚至还没能力拉开她。“怎么听起来你还很兴奋?”陈晓颖已经语带讽刺了,但她显然压抑着,没有让任何一个字变调。
王子龙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显然已经有所察觉,但把说了一半的话吞回去显然不是他的风格,他接着谨慎缓慢说:“说实在的,这样你更容易拿到他们的秘密。”陈晓颖盯着她,沉默了一阵,压抑的说:“但我决定还是先从不睡觉就能拿到信息的人开始。”我心头一震,什么睡觉拿信息?他们在说什么?不会是我猜那样吧?王子龙喝下杯中酒,并点上一根烟,表示他准备开始认真面对这个话题:“你确定有这么容易?他们可是老狐狸。你不让他们兴奋他们就守口如瓶。你是还担心刘勇的看法吗?从上次他在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想瞒着他。但我认为没必要,因为早晚会让他知道,但这是必要的牺牲,他也不得不同意,况且这些信息最终也能保护他。”我几乎要把自己手心掐出血,王子龙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我拜托他照顾晓颖,而他简直是个龟公。而且,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早商量好了,但是却瞒着我?我不需要什么信息来保护我,我不允许他们这么做!“我当然在意他的看法!”陈晓颖猛地将筷子砸在桌上,那清脆的响声透过监听器直击我的耳膜,她的声音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还把我当人看的男人!”我本能地在心底为晓颖叫好,她说得对!但那一声“唯一”,却像掺了水的酒,没那么烈,却更难咽下。像是为了我说的,也像是为了让他听见。王子龙先是惊讶的呆住了,然后迅速灭了自己手上半截烟,又点了一根,脸上又拉出了那张嘲讽脸:“你觉得我希望你和别人上床吗?”陈晓颖继续着之前的愤怒,仿佛在使用加特林:“我看就是这样,你不仅希望,你还想参与,对不对?在家里,你不敢,你和他们一起就无所谓了。谁操不是操,集体资产,多一个不多对不对?”我的内心如乱麻般纠结成团。晓颖在发火,她在痛骂王子龙,这本该让我感到痛快淋漓。可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又像淬了毒的刃,狠狠刮擦着我的神经——她怎么能在其他男人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这些?她怎么能对那些禽兽的暴行,表现出如此看淡的姿态?而且,最让我如鲠在喉的是,晓颖的这句话,分明带着一种让人否认的强烈意味,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引诱。王子龙没有被加特林吓到,他没有否认,反而增加了嘲讽力度:“对啊,我还准备告诉你,我参加大家一起操你的活动是为了保护你?如何?这个故事一下就英雄救美了对不对?”
陈直接把筷子扔向王子龙,火力全开:“我如果不是已经上了贼船会马上叫你这狗东西滚出去!”
现在已经变成泼妇骂街了,我还从来没见过陈晓颖如此失去理智。王子龙整理了一下因为躲避飞筷而凌乱的衣领和头发,脸严肃了起来:“我告诉你,陈晓颖,我比刘勇更关心你。他算什么?他才知道真相几天?我已受到折磨10年!”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青筋暴怒。我紧紧抿着嘴,我在监视器前想反驳他,但是我做不到,因为在逻辑上,这可能是事实,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陈晓颖冷笑了一声,开始学着王子龙挂着嘲讽脸:“哦,但这十年你也没落下嘛。我把你喂得很饱,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找女朋友啊!”
我的内心泛起惊涛骇浪,陈晓颖啊,陈晓颖,你别再说了!王子龙没有搭理她这句话,他一只手拿着一只筷子,在碗上轻弹,像在提示大家,他有了新的点子:“你想过没有,我们计划成功了,你和刘勇双宿双飞,我怎么办?”我愣住了。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最终成功,我和陈晓颖是建设者,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而王子龙呢?他是个破坏者,但破坏完了以后呢?只为了那一瞬间的快感?这不符合逻辑!陈晓颖继续嘲讽道:“我怎么知道,你饿了就找其他人!”
我的内心在怒吼,不对,这不对!陈晓颖,你被他绕进去了,你知道你们现在像什么吗?你们是在情侣吵架!王子龙不接她的话,继续严肃的说:“我最近在想,如果计划成功,一切都是过去时,我们大家都有了新的开始,也可以叫回到原点。”他顿了一下,仿佛在下定决心,他盯着陈晓颖的眼睛:“那时候,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哼,机会?你要机会做什么?”陈晓颖双手抱胸,头转向一边,避开了王子龙的眼神。王子龙追上陈晓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是说真的,给我个机会,和刘勇公平竞争,同一起跑线的竞争!”
空气彻底凝固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摄像头前的两人一言不发,只有无声的拉扯在他们之间蔓延。而我,终于被我抓住了!原来我内心那股无名的不安,不仅来源于他们共同的秘密计划,更来源于王子龙这个混蛋深藏多年的个人计划!他仍然想夺走陈晓颖!什么公平竞争,你背着我阴谋算计,叫公平竞争?!陈晓颖低下头,用平淡的语气说:“你不觉得我们的计划才开始吗?”
王子龙开始少见的放纵激动起来:“是,但计划很成功很顺利是不是?万一成功了呢?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刘勇,但就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不要王子龙的任何东西,陈晓颖,给我拒绝他!我的内心坚定,双手握拳,等待着陈晓颖给予他最后致命一击,就像迈克尔乔丹对骑士队干的那样!THE shot!但陈晓颖没有说话。她只是保持着沉默。那短短几秒,对我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的心从高空坠落,快速冷却,变得冰冷刺骨。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陈晓颖,她可能一直在等这句话,等了王子龙多少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等到了。王子龙摆摆手,回到了平静的语气:“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和约定,我现在不会动你,我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汇,“突发奇想。”“现在不觉得脏了?”陈晓颖抬起头,带着颤音问到。
王子龙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脏?”
我也不明白,陈晓颖在说谁?我?王子龙?或者所有人?陈晓颖叹了一口气,眼睛再次转向其他方向,王子龙可能看不到,但我能看到,她的眼睛湿润了,她说:“算了,不说了。我是刘勇的妻子,我和你谈这些不合适。”王子龙郑重回答:“是的,你们现在是夫妻。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保护你和他的关系。”然后是再一次的沉默。我内心像挤破了苦胆,浑身瘫软,王子龙,他现在会维护我和晓颖的夫妻关系,也不会动她,但他最终还是要动手,号称要和我公平竞争。而最关键的是,陈晓颖没有拒绝,她依旧在渴望王子龙的爱。王子龙突然带着嘲讽的笑了一声,说:“我现在反而觉得医生干了件好事。”
陈晓颖疑惑的抬起头:“什么?”
王子龙继续嘲讽道:“没他临时来这么一下,我哪有机会这样和你坐一起呢。”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陈晓颖不太自信的嘟哝道。王子龙哈哈大笑,他夸张的上下打量陈晓颖,继续嘲讽道:“区别很大,你看你今天在家里还有化妆,刘勇不在,给谁看呢?”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脑门上,震得我眼前发黑。是的,王子龙说得没错,他这句阴冷的嘲讽,彻底撕开了我最后一丝虚妄的自欺。这下我们都知道了,在我缺席的家里,陈晓颖仍在为某个男人精心妆点——而这个男人,此刻就坐在她面前。
陈晓颖愤怒的回呛道:“说得好,现在就让你看黄脸婆。”说完她转身向浴室走去,应该是要卸妆。我像被抽掉所有力气般,起身走向散发着恶臭的厕所。我打开水龙头,任冰冷的自来水咆哮着冲刷我的头发,水流顺着我的脸颊滑落。那彻骨的凉意浇灌进我的大脑,一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澈无比——他们两个,早已在一起十多年,我只是个中途的侵入者,一个变量。他们的情感纠葛,从始至终都昭然若揭,与我过去、现在、乃至未来做的任何事情都无关。“晓颖,你真的只爱我吗?”那句话在喉咙里打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像被抽掉了魂魄的傀儡,重新坐回监视器前。客厅里只剩下王子龙,像个孤独的守夜人,还在边喝酒边抽烟;陈晓颖的卧室门紧闭,她已卸妆,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地发呆。我关掉了监视器,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我知道今晚不会再有任何事发生,而我,需要一场彻底的昏睡,什么都不要再去想,什么都不要再去感受。我醒得很晚,太阳已经刺穿窗帘缝隙,照得我睁不开眼。浑身像被榨干一样,没有力气,没有欲望,像一具被昨晚的对话掏空的空壳。我下意识摸向手机,又立刻放下,转身打开了监控。画面一片空荡。每个办公室都空着。人呢?去哪了?我开始翻看其他频道,直到最后我才发现,他们,全都在三号会议室。那是一间很长的会议室,黑色的椭圆形桌面像一只巨大的开膛动物,而陈晓颖和李龙正坐在它两头对峙。两人中间,是一排又一排穿着正装的管理层,中间靠左的位置,是王子龙。他靠在椅背上,姿势懒散。会议正在进行,陈晓颖显然是主持人,她语速不快,却逻辑清晰,语调压得很稳。但李龙显然不愿意让她顺利完成,频频粗暴打断,像在扯一幅还未完成的画。他甚至都懒得伪装,插话时故意抬起下巴,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目光盯着她,仿佛她的专业性是一场笑话。我攥紧了拳头,却也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就在我以为这场羞辱要持续到尾声时,王子龙出声了。他挑了下眉,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语气轻快得像在开会前点了一首歌:“李董,如果您对这个项目有特别关注,下次我就绕过陈总,直接向您汇报——省得耽误您发言。”
他嘴角带笑,说话轻飘飘的,完全不是妥协语气,反而像调侃。李龙脸上那种“长官在训”的高姿态被打断,皱了皱眉,却又找不到立刻反驳的理由。王子龙还没停。他开始说起项目的细节,一边讲一边像不经意地翻起文件:“这个月我们几个组一共开了多少会,什么数据翻了几倍,哪几个关键节点打了提前量……这些情况可能不太清楚,回头我整理个入门版,给李董补补课?”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几个高管甚至忍不住轻声附和,紧绷的空气微妙地松弛了几分。而李龙的脸色,则瞬间变得铁青,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王子龙。”李龙冷冷地打断,声音压低却带着明显火气,“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我屏息凝视屏幕,这一下是关键。如果王子龙回呛,局势就会崩。而就在这时,陈晓颖出手了。
她用一种既柔和又带点暗示的眼神看了王子龙一眼——像是在说:好了,现在我接手。
然后,她顺着李龙的话继续往下:“李董说得对,今天是业务视察日,他当然有权发表意见。”她语气稳妥,听起来是在给李龙台阶下,“王秘书,整理一份公司目前全部项目的核心材料,明天下午前发给李董。”李龙找到台阶,自然顺势收兵。他点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拿起文件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最后沉着脸离开了会议室。
我注意到,那一刻会议室的气氛仿佛终于顺畅地运转起来了。而王子龙,毫无愤怒之意,他知道陈晓颖不是在驳回他。他微微一笑,低头继续翻着资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陈晓颖,也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有一丝轻微的感激,但更多的,是熟悉与默契。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在工作上,他们两个,确实是天作之合。像是老搭档,又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一个出招、一个收场,拿捏分寸,彼此信任。
我本该嫉妒得发狂,可那瞬间,胸腔里竟生不出一丝反驳的力气。王子龙确实在保护她——而且做得比我更快、更准、更有效,我甚至无从辩驳。整个白天的监控,除了会议室,几乎没有其他值得记录的场景。陈晓颖午饭吃得很简单,下午全程在办公室处理资料,偶尔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我,当然,她打不通。王子龙进过几次她的办公室,但都没待多久,几句工作汇报就离开了。我靠在椅子上,看着一个个画面在我面前晃过,像一场精密的机器在有序运转,而我却像个不属于这座系统的幽灵。晚上,陈晓颖没有和王子龙说一句话,早早吃饭洗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发呆,我注意她,这次她确实没有化妆,甚至刻意让自己的头发显得散乱。王子龙客厅,缓慢的喝着啤酒,抽着烟,电视开着,声音极小,我很确定他也什么都听不到。他突然发狠一般的掐灭了烟头,往卧室走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门。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紧绷得像随时会断的琴弦。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各种最不堪的画面,尤其是他将陈晓颖扑倒在床上的场景,如同刀锋般反复切割我的神经。“什么事?”陈晓颖刻意装得懒洋洋的。“有几句话,想聊一聊。”王子龙的话语中没有太多情绪。
晓颖犹豫了下,下床披了一件衣服,把门打开了一半,并堵在了门口。“我不会进去的,不如,你出来?”王子龙显得彬彬有礼。陈晓颖低头想了下,也没说什么,走了出去,坐在沙发的一角。
像是为了掩饰尴尬,她轻飘飘的说了一嘴“今天上午,谢谢。”王子龙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再次点上一根烟,很严肃的说:“晓颖,对不起。”
陈晓颖盯着他,没有说话。
王子龙的身体微微前倾,像在背诵一段准备已久的独白:“我昨天,不该说这么多,这增加了你的困扰,我表示抱歉。”他猛地灌下一口酒,仿佛以此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接着像下定了决心般,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最后再说一句,以后再也不说,仅专注于手上的事情。你昨天那句话的意思,你以为我觉得你“脏”?”王子龙的目光死死锁住她,语气沉得像从他胸腔最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定:“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陈晓颖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专注的看着他。
王子龙又猛吸一口烟,烟雾在他眼前混沌地散开,他仿佛透过烟雾看到了某种痛苦的过去,声音变得更低,也更沉:“我想了很久,你那句话的含义,为什么你会那么说。不管我是否猜对,我必须说出来,我一直戴套和你做爱,不是因为你脏,而是我不配。我不配与你亲密接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自毁的绝望,像是要把自己彻底碾碎。她偏过头,像是在避开烟雾,实际上是在避开他。眼角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却倔强地停留在睫毛上,没有落下。王子龙低着头,不敢看她。他继续背他的稿子:“肮脏的是我,无能的是我。他们摧毁了我,现在,我要联合你和你的丈夫,把失去的再拿回来!”我看着王子龙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他正在全力控制自己情绪。他继续说道“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忠诚于你们,在这之后,我希望你给我机会,只需要一个机会让我。。。”“你说完了吗?”陈晓颖打断他的话,她的泪水已无声地决堤,顺着脸颊滑落,但她极力压抑着,没有发出一丝哭泣。
王子龙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缓缓地说:“完了,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没别的意思。”“好,明天见。”陈晓颖起身准备走,她打开房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身说到“如果我们没成功呢,你想过吗?”她话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甚至没看他。王子龙微微笑了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的悲壮:“那我们都会死。不过,我会比你们两先死,因为我不要看到你死,也不要看到你伤心。”陈晓颖原地站了会儿,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入卧室,关门反锁,然后倒头扑在床上。王子龙隔着门吼了一嗓子“明天我去东都打探刘勇消息,你别担心了!”
陈晓颖没有回答,但我们都知道,她听见了。
王子龙重新放松下来,躺回沙发开始抽烟。我此刻内心五味杂陈。多坚贞,多残酷的一段感情啊,我是见证者,也是第三者。他们的故事,不是我正在经历的现在,而是我无力抵达的过去。他们太熟了,熟到即使什么都不说,也能心照不宣。而我,就像隔着玻璃看人吃饭的穷鬼——饿、躁,却永远进不去。我记忆中的,和陈晓颖赤身裸体在被窝里相互拥抱的画面逐渐变得刺眼,这些,可能都是我无意识中从王子龙手上偷来的。我苦笑着关了监视器。我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窗外传来嫖客和妓女调笑的打闹声,但是我毫不在意。我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该做什么。我只想逃离这一切。第四天,我没有打开监控。我知道他们都在——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客厅、卧室、阳台或会议室之间穿梭,仍然活得有条不紊。而我看不下去了。昨晚我关掉监控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自己像个窝在墙缝里的虫子,靠窃听别人痛苦来获取虚伪存在感。我在偷窥一个我不属于的家庭,在幻想可以拥有一个已经失去的世界。他们每个人,都在与命运的漩涡搏斗,而我,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我可能早已死去,我不在意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整整一天没出门,甚至没吃饭。我躺在床上,像一具等待下一个指令的躯壳。
下午,一封加密邮件悄无声息地送达。“刘勇,明日上午十点,请前往东都南行政区“档案清理中心”报到。勿提前、勿迟到。着便装,轻携带。”
我没有犹豫,没有回复。我当下就买了最近的机票。
这个家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坐标。当晚,我在东都南区随便订了一个房间,彻夜的坐在飘窗上,身边堆满了啤酒罐。东都的夜景和南都有几分相似,但他们都不属于我,也与我无关,我现在就像走到十字路口突然失去导航的车辆,抛锚在了路边。
第二天清晨,我到达目的地,那是一栋长条形灰白建筑,毫无特色。外墙上写着“国家历史安全档案处理中心”,门口连保安都没有。四周都是教育单位和废弃小楼,没人会注意这座建筑。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却先被一个中年男人拍了拍肩膀。
他看上去很普通,一副眼镜,普通的脸,普通的气味。他没问我是谁,只是说了句:
“刘先生,请跟我来。”
然后他领着我上了一辆除了前排座位,其他座位全封闭的特制车辆。我忍不住问对方:“我们要去哪里”对方简要回答,“国土安全部,至于其他信息,我无权回答你。”国土安全部,我心里一怔,果然司法部的老巢是国土安全部,这也是老严的工作所在地。
下了车,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小院子,周围被一圈建筑物包围,看不出任何特色。中年人领着我进入电梯,上面除了开关门没有任何按钮,电梯直接到达了目的地。电梯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一道并不长的走廊,尽头只有一个房间,房门敞开着,里面有人端坐。我本以为这次见面会有一道门槛、一张表格、一段过渡……但没有。一切都如同一场被精准编排的剧目,命运直白地走到我面前,毫无仪式感,却予我无从拒绝的重压。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像是等待,更像是与这座房间融为一体,如同那些早已入土的王座雕像,在死寂中审视着所有后来者。他大约五十岁上下,身形高大却没有一丝臃肿。面部轮廓锋利得像被刀工仔细修整过,眉骨突出,唇线清晰,鼻梁高挺,灰白交织的鬓角压着一头短发,像在时刻警告对方,他不是“老”,而是“完成了成熟进化”的战斗物种。他的眼睛极其锐利,一种几乎不含情绪的灰黑色,仿佛从出生起就在俯视全局,分辨忠诚与背叛。他像是某种冷战年代的旧式将军,身体与意志都被铸入了秩序的盔甲里。桌上除了他本人,只有两件东西:一支冷金属色的笔,以及一杯水,没有水渍,没有盖子,毫无赘余。
他没有叫我的名字,只是微微抬了下手指,像给出一条路径。
“坐。”我坐下,他翻了翻面前的材料,那不是纸质文件,是一台加密终端。他眼神扫过屏幕,开口,语速不快,但没有一点温度:
“我叫邵煜。光荣真理会司法部主席,兼任国家国土安全部部长。称呼我邵主席,或邵部长。”极为简洁的自我介绍。没有起伏,没有温度。这就是和高毅同级别的人物吗?可他的气质与高毅截然不同。他不像是在说话,更像某种程序被触发后,启动了一段早就写好的指令,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痕迹。他没有更多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目前,组织对你仍处于观察阶段。我们不完全信任你,当然,组织也不需要你证明什么。”他抬头,第一次正视我:“你的存在价值,来自两个方面。第一,是你的个人行为能力。第二,是你配偶身份所处的位置——一名光荣真理会金融部高级干部共妻。”我的指尖猛然收紧,心底一阵战栗。王子龙是对的,司法部果然看重的,正是我们最不堪的部分。他继续:“你的位置属于特设类别。你不是正式编制成员,也不享有传统意义上的司法部或国土安全部权力结构。你将服从于我,接受资源分配,并执行任务,部分资源倾斜已开始,接下来组织会告诉你细节。”资源倾斜?什么资源倾斜,秘密武器还是特权?邵煜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组织当前对光荣真理会金融部的判断是——已严重渗透。多份情报证实,金融部高层已有诸多成员拥有境外资产配置,这是对光荣真理会的背叛,需要及时清除。这即是你的主要任务目标:核查、识别并记录涉及的关键账户与资产动向。”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将桌上的笔推向一侧,如同执行完某种仪式:“任务细节不由我本人传达。自今日起,你将拥有一位贴身助理,负责你与组织之间所有信息、资源与任务派发。注意,你们是组织的一部分,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是任务的一部分。”他继续道:“我们知道,你最终的目的,是解救你目前的配偶。组织不会阻拦你——相反,若你在任务中达到‘可采信标准’,司法部将拨付资源,协助你完成目标。更进一步,我们可以安排你、你的配偶,及部分相关人员,脱离当前身份体系,赴海外长期安置。所有关于你们生存的记录将被销毁。”说这句话时,他的面部有极细微的起伏,那是一种几乎捕捉不到的抵触,像系统因输入一条不合逻辑的指令而微微抖动。然后,他少见地问了我一句:“听明白了吗?”我点头,犹豫了一下,趁机问道:“任务的‘可采信标准’是什么?”他沉默了。长达五秒钟。他没有责骂,也没有变脸,但我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深层次的不悦,像算法里识别到“不信任倾向”的小红旗被点亮。“不需要你判断可采信标准。你需要相信组织。你的助理将负责告知你必须知道的部分。”他语调恢复如初,语句又回到制度化:“陈晓颖是金融部高级共妻,同时也是你的妻子。而王子龙,也是她的丈夫之一。”这句话,像一根淬毒的针,瞬间穿透了我左胸最深的那根神经,撕裂般的剧痛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无视了我的反应,继续说:“你需要保持与他们的常态生活结构——包括工作与情感维持。这将有助于你深入金融部核心,同时掩护我们的信息侦察工作。但请注意,你的工作将暂时对他们两位绝对保密。”他无视了我的反应,继续说:“若任务成功,如前所述,你们将赴海外,此外你还可以得到一笔足够你下半生生存的补贴,与你共同生活人员的命运将转交你全权决定。你可以选择保留、解除、或终结该关系以及生命。你可以视为一种奖励。”这意味着可以任意处置王子龙?我的内心猛地一怔,一股阴冷的快意瞬间滑过,仿佛有一个恶魔正在我耳边低语,向我招手,诱惑着我坠入深渊。“若任务失败,你及相关人士,将收到惩罚。”他端坐,将终端合上,并把双手握在一起,像在朗读日常公文,不带一点杀意或情绪。最后他总结道:“你与组织的联系必须保持最低限度。你每月必须抽出不少于五个完整日程,返回司法部指定地点接受工作指导与思想审查。其余时间需维持你原本的生活及工作状态。”他朝门口一点头,冷淡地说:“陈秘书会交待你剩下的事务。”
这位秘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对着邵煜鞠了一躬,然后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站起身,他没有看我离开。
他已经低下头,重新开始审阅下一份材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我走出办公室,陈秘书没有寒暄,只是递给我一串钥匙,并说:“这是你在东都的工作与生活场所,你需要先熟悉下。未来所有联系,将由你的贴身助理发起。未经许可,请勿返回司法部。公寓与周边设施均已做过周密安排,不存在安全风险。请勿主动联络组织。请勿主动思考组织意图。”他说完,领着我进入电梯。像完成了例行公事。
钥匙是银色的,冰凉,上面刻着“E-0421”。
这就像是一道界碑。我的人生,从这一串金属齿开始,进入了另一个系统。我下楼,等候在大门口。同一辆车,同一个司机——那个相貌普通、眼神麻木的中年人。他没有问我是谁,也没有确认身份,只是打开后门。
我坐上去,车子就启动了,没有多余的交谈。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司机把我送到一处安静的小区门口,就像放下一个快递包裹。没有告别,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就把车驶离了街角。我刚拖着行李往前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喊我:
“刘勇?你也在这儿?”
是宋峥。他穿着一身熨得笔直的新制服,公安特警编制的标志挂在胸口,一只手提着保温杯,神气十足。“你也通过了测试?”我问他。
“嘿,早过了。”他一拍我肩膀,咧嘴一笑,“我现在算正式入编了,特警编制,直属公安部,说是要为下一阶段的特别行动储备战斗骨干,东都这边调过来不少人。对了,你住哪?”
我扬了扬手里的钥匙:“E区。”
“哟,E区待遇最好,看来你还挺重要,我比你差点,是D区。你上头是谁?”
我简单说了一句:“邵煜。”
宋峥神色一震:“你直接见邵部长了?我上头是他秘书……你这待遇怕不是特例中的特例啊。”
我没再接话。他看我一脸疲惫,又瞄了一眼我行李箱上的磨痕,说:“你看上去挺累的,赶紧先休息,明天我联系你,咱们吃一顿……你这一来,我感觉好多了,咱两都是新人,我们要相互照顾。”
他走远后,我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着这陌生的街道,忽然心头泛起一点莫名的情绪。老王还在东都。老严……也许也在。也许,我可以不回南都了。那里早就不属于我。我刷卡进了公寓楼。
E区果然不俗,内部不豪华,却极为宽敞。灰白色的墙体、全开放式厨房、阳光穿透落地窗,洒满整个客厅,像某种经过精确建模后的标准样板间。一切都冷静、克制、效率优先。我刚想将行李推入卧室,却猛地在客厅门口停住了脚步。她坐在沙发上,腿上搭着一条薄毯,穿着一件性感的烟紫色家居裙,上围刚好裹住她丰满的胸部,裙摆刚好盖住大腿上缘。微卷的长发柔顺地披着,脸颊干净清透,像雕塑般五官清晰,性感红唇勾出一个熟悉的弧度。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表情——陈晓颖的微笑。她的眼睛静静望着我,带着温柔的接纳,没有一丝疑惑与不安,就像她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好。”她轻声说,语调温软,“我是你的妻子,秦汐月,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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